卅街档案馆:有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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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聚魂(2)

郝班长满脸错愕:“看过那玩意儿一眼的人都得死?”

黄三说:“对!都得死。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完之后,他就提着那个要命的食盒在狐仙堂里瞎转悠。他看到俺身上带着冥钱,就让俺把冥钱给裁开,说要裁得跟刚刚扔进食盒里那个差不多。俺裁好之后,他问俺记不记得刚才放进食盒里的符咒写的啥,俺说不记得。他又问俺会不会写符咒,俺说只会写聚魂祃,旁的不会。他就让俺用手指蘸着他吐的血写了几道聚魂祃,然后又让俺烧掉其中一道,把其余的挂在狐仙像后头。俺弄完之后,他又在狐仙像身后写了几个字,俺也不认得……”

听到这里秦队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对黄三说:“他干完这些事情之后,是不是让你把脚下的靰鞡鞋割开,然后让你倒着穿上鞋顺着原路往回走?”

黄三连连点头:“对咧!对咧!他就是让俺这么干的,还说必须每一步都要踩在原来留下的脚窝窝里,于是俺就倒穿着靰鞡鞋一路又背着他走回了仙家楼……”

我听到这里才真正明白刀疤人“消失”的因由,原来他利用了我们的时间差,事先布置好了这一切,只等我们前来就范。他以“擅入仙堂者就地成灰”这几个字和烧掉的聚魂祃故弄玄虚,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因为冒犯狐仙才消失成灰,从而扰乱我们的心神达到他成功逃脱的目的。

郝班长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等咱们逮着这个犊子,我非他娘的给他撕成碎片不可!”

秦队长又问黄三:“你背着他重新返回仙家楼之后,又走了现在这条路,然后边走边用荒草把你们留下的脚印给盖上了?”

黄三点点头:“长官你说的丁点儿没错。”

我忙问道:“秦队长,在狐仙堂里你好像就知道事情不对劲,究竟你是怎么发现的?”

秦队长说:“我查看了狐仙像上的字迹,尤其是冥钱上的,字迹旁边皱巴巴的,一眼便知它是在还没完全干透的情况下被冻住的,所以我断定这三道聚魂祃不会是很久之前就留在那里的。后来我看到你弓下身子要背着老郝出庙堂,我就想到可能有人协助刀疤人逃跑。当我检查完雪地上的脚印之后,我证实了这个判断。你想啊,两个人在雪窝里留下的脚印肯定要比一个人深。只是,当初我忽略了天上还飘着大雪这一点。”

秦队长说完之后又问黄三:“在仙家楼的时候,决定走这条路是谁出的主意?”

黄三说:“那个刀疤人问俺这条路通向哪里,俺说是三岔岭,他说就往这里走。于是俺就又背着他走了一段路,来到这棵老槐树下的时候,他才让俺把他放下。他让俺在这里等,说是后头有人会追过来,不过他说最早也得日头冒出来以后,他还让俺带话给你们……”

秦队长说:“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们?”

黄三支吾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道聚魂祃:“他让俺把这个交给你们,说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被吓坏了,说是让你们烧掉这个回回魂……”

“别说啦!”郝班长扯过聚魂祃撕了个稀巴烂,嘴里连连骂道,“犊子!他就是个王八犊子!”

秦队长又问黄三:“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这回黄三摇摇头:“就这些咧,再没别的啥了。俺不会跟民主联军长官讲瞎话。”

秦队长说:“刀疤人既然是去三岔岭,他又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那么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而偌大的三岔岭就只有一支名为‘震江龙’的绺子,我想他一定是要上山寨。”话毕,他对黄三说,“刚刚你说你常在这片山伐木头,这里的地形你都熟悉吧?”

黄三说:“俺大概都知道得差不离儿,这条路就是去震江龙这伙绺子那儿的。俺们木帮整年在老林子里,经常能遇到山里的这伙土匪。木帮头棹定期给他们上供送钱,他们也知道俺们给人家干活不容易,所以不咋欺负俺们,就是有时候放哨的崽子过来要根烟抽啥的。他们安营扎寨的山头是这三岔岭最险要的小西天,那里的树是不准俺们动一棵的。”

这时候郝班长问道:“难不成秦队长要上震江龙的山寨?”

秦队长说:“刀疤人如今重病在身,他不可能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哪有人眼看就要死了还往深山老林里跑?所以刀疤人和震江龙这伙绺子一定有什么关系,或许现在他已经到了山寨之中。老郝,按照你事先所了解的情况看,震江龙这伙土匪曾经跟过抗联的队伍打过鬼子,我军又曾到山寨与他们谈过收编的事情,他们虽然不愿离开三岔岭,但也不至于勾结大势已去的残余鬼子,所以咱们上山应该还有一些把握说服他们把食盒交出来。”

秦队长又对黄三说:“这样,老乡,我们现在需要你带路去小西天,你得帮帮忙。”

黄三听后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其实猜出了秦队长的真实目的,他是怕我们一旦与山上的土匪起了冲突,黄三深谙三岔岭的地形方位,我们在脱身的时候也不至于瞎闯乱撞,于是我连忙打圆场:“老乡,这可是件光荣的事,你说什么也要跟我们走一趟。”

黄三搓着棉衣角说:“俺要是去……也行,就是俺去了误工,误工就没工钱拿……”

秦队长听出了黄三的意思,他说:“这个你不必担心,回头我会补给你,加倍。”

黄三眼睛一亮:“加多少?”

秦队长说:“一天算三天的钱。”

黄三咧开嘴说:“好嘞!现在俺就领民主联军长官上山寨。”

黄三毕竟是常年在这片地域混迹,带起路来十分熟练。这小西天真是一块上好的军事险地,两山夹道,山间怪石林立,倘若攻山者由这条路开拔,只怕有去无回。我问黄三这是不是去小西天的唯一道路,黄三点点头说:“是咧,是咧,当初这旮瘩不叫小西天,叫流口圈,震江龙他们占了山头之后才改叫小西天的,意思是谁敢攻打山寨,就让谁上西天。”

道路曲曲折折,我们顺着路上唯一的脚印逶迤前行。刀疤人似乎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快要抵达小西天山脚的时候,他的脚印已经变得凌乱不堪,有一些地方还能看到他摔倒的痕迹。这时候,走在前头的黄三猛然喊道:“长官快看,那些是啥玩意儿?”

我和郝班长冲上前去,只见雪地里横着一条棉袄袖子,郝班长把这只袖子提起之后,黄三只看了一眼就“咕咚”跌在了地上——这不仅仅是一条袖子,袖子里还有一只断臂!

郝班长说:“这件棉袄我认得,是刀疤人的。”

秦队长不由分说继续前行,雪地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血迹,接着,残破的腿、肚囊、肝肠……散落满地,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摆在我们面前。那种景象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你们是当事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因此而呕吐连连。

后来秦队长在一块石头旁找到了一颗被挖掉双眼、面目全非的脑袋,我们在仔细辨认后,大致确认了他就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刀疤人。

——只是,那只神秘的食盒哪里去了?

我们找遍就近所有的地方,几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地步,却最终也未见到它的踪影。

事情开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我指着刀疤人的碎尸问秦队长:“是谁把刀疤人撕成了碎片,又拿走了那只食盒?”

黄三接话说:“头前刀疤人跟俺念叨过,看过一眼食盒里东西的人都得死,难不成那里边真的装了啥……你们想想,他往那里头塞了一道聚魂祃,聚魂祃是干啥的?镇物!现在他的眼珠子被挖掉了,这不明摆着就是因为他看了不该看的玩意儿嘛!”

郝班长想到从刀疤人随身携带之物上寻找突破口,可是他翻遍了这些碎尸,只找到一些散碎的钱和一把类似手枪的东西。说这个东西类似手枪,是因为它虽然有手枪的形状,但是枪管极其粗糙,甚至连膛线都没有。郝班长问秦队长:“这玩意儿是干啥的?”

秦队长接过它端量了端量,说:“FP-45信号枪,单发滑膛,美国人制造的一种廉价手枪。”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就这玩意儿也能打死人?连个膛线都没有,射出去的子弹出了枪嘴就跑偏。真没想到美国佬也弄这路货,这不跟咱早年打鬼子用的汉阳造差不多嘛!”

秦队长说:“谁告诉你它打不死人?只要射程在五米以内还是可以的。不过这种枪多用于近距离暗杀活动,每次只能打出一发子弹,如果一枪不能让对方毙命,那就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

秦队长说着把信号枪的后膛底板滑开,瞄了两眼才继续说道:“只剩下一发子弹了。据传这种枪当年大量空投到被德国法西斯占领的法国地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菲律宾和中国境内也为数不少,我曾见过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的谍报人员用过它。”

我说:“要是真如秦队长所言,那么刀疤人肯定是国民党的特务了。”

秦队长摆摆手:“先不要过早地下结论,好多事情咱们还得继续调查下去。况且刀疤人如此狡诈,那颗脑袋又面目全非,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他,说不定这又是他玩弄的诡计。对了,你们都跟刀疤人接触过,难道他打死查魔坟里那个鬼子不是用的这把枪?”

我连忙说道:“秦队长忘了吗?我此前跟你说过,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漂亮的勃朗宁手枪。”

黄三又掺和进来:“他用枪顶着俺的脑壳走了一路,俺看过那把枪,绝对不是这块铁疙瘩。”

秦队长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把信号枪揣入了怀中,接着又把那些散碎的钱递给了黄三,黄三高兴得合不拢嘴。

按照秦队长的意思,原本我们是想对碎尸周围继续进行勘查的,可是一场意外彻底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山寨里放哨的土匪崽子发现了我们,十几号人从四面八方冲下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凶狠地缴下我们的枪械,将我们五花大绑,眼睛蒙黑布,嘴里塞布条,根本由不得我们多加辩解。

就这样,我们四人在被连推带搡的情况下来到了小西天山寨。我想包括秦队长在内的所有人,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小西天之行会彻底击碎我们从前为之坚持的信念。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之后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应该变得模糊不清,可是没有,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从来不肯离去,哪怕一小会儿。甚至有些事情,到如今我还不明白它是如何变成了那副样子的,恐怕穷极毕生,我都无法得知一个让我不再如坐针毡的答案,我将为此充满战栗——如影随形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