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简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9章 根源摇客(1976年12月2日)(15)

九个是这么变成八个的。昨晚乔西·威尔斯说了我们要干什么。特伦奇镇的兰顿说他录了一首好歌,他不会像海普顿乐队唱的那小子那样拔枪进监狱,而白人把他的歌用在电影里。他说他的孩子妈去过歌手的录音室,他们给她钱让她养孩子、母亲和全家。他知道她只是歌手帮助过的几百人之中的一个,要是没了这种帮助会怎么样?乔西·威尔斯这并没有让他变成好人,反而变得更坏,因为他的行为是给穷人吃鱼,而他现在有钱了,不希望其他人学会怎么捕鱼。我们有些人服了这个道理,但特伦奇镇的兰顿不服。哭包拔枪想当场崩了他。乔西·威尔斯说先别动手,朋友,听他怎么说,听听他的道理。然后乔西·威尔斯说我们必须明白因子。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他开始说动能:动能等于m乘v平方再除以二(m是质量,v是速度)。没错。变形。破碎。流血。失血性休克。失血过多。缺氧症。气胸。心力衰竭。脑损伤。砰。颅骨挡住子弹,但鲜血仍旧溅在哭包的胸口上。我的斯塔斯基与哈奇T恤啊!哭包叫道,兰顿的尸体倒下去,他擦掉胸口的脑浆。乔西·威尔斯把枪放回枪套里。

白人是这么教我们给M16A1、M16A2和M16A4上膛的。

将枪口对准安全的方向。

竖起枪身,打开枪栓。

将枪机拉柄回退到向前方向。

将击发调变钮转到“保险”。

检查枪膛,确保里面没有子弹。

插入弹匣,向前推,直到弹匣卡簧扣住,固定好弹匣。

向上轻拍弹匣底部,确保已经就位。

压下枪栓的下半部,放开枪栓。

轻拍复进助推器,确保枪栓顶到头并锁紧。

不需要转回“保险”位置。

队伍里有丛林人就是这个结果。他们热爱白粉,于是没完没了热吸,那都是哭包的功劳。乔西·威尔斯扔下我们,但警告说谁敢离开他就会吃子弹,我们想起他以前的外号是巴拜。他和哭包关门上锁,我们听见咔嗒一声。房间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热,我想着我即将屠杀的门卫、警察。巴比伦。

七个人。二十一支枪。八百四十发子弹。我想到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歌手。我想象他撞上一堵墙,发出女孩般的尖细叫声。我想象他说你们要找的不是我,你们要找的人在楼下,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逼眼儿。我想着出卖我们然后逃跑的一个人,想到他用光了他的运气。我看着他说,死神就会是这个样子。

亚瑟·乔治·詹宁斯爵士

现在我们迎来了死亡的时间。这一年还剩下三个星期。已经过去了,潮湿炎热的夏季,连阴凉处都有三十五度,五月和十月的豪雨引发洪水,淹死牛只,散播疾病。人们吃猪肉积累脂肪,孩童的腹部因为毒素肿胀。十四个人消失在树丛里,尸体炸裂,三、四、五。还有更多的人注定受苦。还有更多的人注定死去。[94]我从一个活人那里偷了这些话,死神已经伴随他行走,从脚趾向上逐渐杀死他。

我低头看我的双手,见到我的故事。南部海滩的一家酒店,我的国家能够体验的一种未来。梦游,他们发现我的时候这么说,于是他们凭传闻作画,我的双手伸在前面,硬邦邦的就像弗兰肯斯坦,我的两眼紧闭,双腿迈开共党分子的正步,跨过栏杆,三、二、一。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赤身裸体,我睁着眼睛,但眼珠的棕色已被洗去,我的脖子软瘫,后脑勺碎裂,阳具竖立,酒店员工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藏在我鲜血里的是尘土,来自某人推我的那一把。

关于死亡有些东西是死神无法告诉你的。死亡的粗鄙性。你死在一个房间里,身体让自己蒙羞,这时候死亡会发生改变。死亡让你咳嗽、漏尿,死亡让你拉屎,死亡让你从内部散发臭气。我的身体已经腐烂,但我的指甲还在生长成钩爪,而我看着,我等着。

我听说美国有个富人,金钱和权力就写在他的名字里,他死在一个女人身体里,但那个女人不是他妻子。一艘巨轮般的男人,携着重量撞上那个女人,妻子在十八个小时后火化了他的尸体,因为她无法忍受在他身上闻到另一个女人的气味。

我在一个女人的体内,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她不让我抱怨口渴。可这儿就有葡萄酒啊。能拿点儿冰来吗?谁在葡萄酒里加冰?我,假如你能拿点儿冰来,我还可以做许多其他事情。我光着身子跑出去,边跑边笑。那是清晨五点。蹑手蹑脚跑过走廊,就像小威利·温克尔。死亡有死亡的气味,杀人者也有杀人者的气味。我的死亡由两个人完成,一个人下令,另一个人实现。在我飞出栏杆前,我闻到柠檬草和湿润土壤的气味,听见脚步踩在干净如镜面的地板上的嘎吱声。

我在杀死我的男人家里。我未曾在他的双手上闻到我自己,只闻到往昔死亡残余的一缕气味,并不是死亡的恶臭,只是它的记忆,是陈年杀戮流血中的铁锈余味,是五天前死亡的尸体的腐烂甜味。在生者的世界里,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不担心他闻着像是捡了别人的钱,就像曾经属于其他人的昂贵正装。不过他不穿正装。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赤身裸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也赤身裸体。他的腹部圆滚滚的,他身体起伏的时候背部泛起脂肪波浪,他后脑勺的头发需要再染黑了。他的身体碰撞她的身体,发出汗津津的啪啪啪声音。他在她身上呻吟,她是他娶回家的亚军。白色的床单掀起漩涡。她注意到他没有停下,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他的脑袋埋在枕头里,但他按住她,她被困在那里,她自己也清楚,于是又拍拍他的肩膀。他呻吟一声,她推开他,你知道我不想怀孕你个狗娘养的。他用体重撞击她,直到高潮,向整个房间吐出一口长气。牙买加人需要知道他们的领袖能做到,他说。这是几年间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但实际上并不是几年。我诧异于他的声音没有改变,哪怕他用标准英语说话,听起来也那么不得体。我在错误的地方,她也一样。她是选美亚军,因为他没能追到牙买加小姐。她父亲希望她嫁给纯种白人。等我他妈屁眼拉出干屎蛋那天,咱才会让开黎巴嫩男装店的叙利亚人娶我的血逼女儿,他说。

我曾进入的那个女人,我不记得她的名字。我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也许有过爱意,但鬼魂作祟是因为渴望,但我没有渴望。也许不是爱,也许我不是鬼魂。也许我的渴望不是为了她。谁喝葡萄酒会加冰?她知道他在门外等着我吗?有人说我是顶上有条鸡巴的损毁蜘蛛。不是旅馆工作人员,他们不可能知道“损毁”这种词语。也许是某个乐于见到我离场的家伙。我对他的面容没有记忆。

亚军推开他,咬牙切齿地说还好我没有忘记安全套。你……不知道……吗……他气喘吁吁地说完……生育控制是屠杀黑人的阴谋?然后哈哈大笑。他翻个身,摆弄他的那东西。我想滑进他的身体,假装我能感觉到他的感觉,但就算在床脚,我也能闻到一百个死人的气味。玻璃破碎,两人吓了一跳。她的睡衣拉下来露出胸部,她把睡衣拉上去。你那只该死的猫,他说着爬起来。我看着他的肚皮停止抖动,面颊变成灰黄色,就连这样的性爱也没有搞乱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像铁皮人似的梳得紧紧的。他让我怀念活着、性爱和消沉。卧室的家具是亚军挑的,有把手、曲线和葡萄藤雕纹。蚊帐从天花板垂下。电视机放在屋角,通往卧室的门开着,但门口黑洞洞的。他一向认为没有格调和美感的男人都是变态。他离开时我想起他提到过的另一名党员。我从未理解过他的恨意,因为我每年夏天都会见到诺埃尔·科沃德[95],我叫他叔叔。他还有他的旅伴。

杀死我的人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枪,没穿扔在地上的裤子。亚军指了指裤子,他开玩笑说他不喜欢穿衣服,时刻准备遇见裤带松的女人,说着出门去了。我想多和女人待一会儿,很好奇她会怎么恢复镇定,但我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客厅里有个我不记得我认不认识的男人。客厅就像墓地,散发死亡的气味。部分气味来自那男人。他这一秒钟是黑人,下一秒钟又像中国人,也许他在随着阴影变形。我已经能闻到他的死法了。他对着酒杯咳嗽,说:

——咱以为这是水。

——你不知道白朗姆酒瓶是啥样,还是你不知道“朗姆”怎么拼?

——闻?我没闻就喝了啊。

——拼。s-p-e-l-l。

——哦,耳朵不太好使。砰砰砰太多了,明白吧?

——你以为是水的狗逼东西怎么样?

——不知道,用特别的瓶子装水,听着就像有钱人干的事情。我的恶棍同胞,你就这么到处走来走去?

——我在自己家里也要穿得很体面吗?还是你看见了什么没见过的东西?

——噢,你们有钱人说话总这么呛。

——穷人就着水管洗身子,你难道想把话题往阶级上扯?你个血逼是怎么进来的?

——走前门啊。

——你怎么——

——你的“怎么”太多了。你怎么这么爱问“怎么”?

——那就问为什么吧?好,咱们来谈谈为什么。你个血逼为什么……让我看一下……凌晨三点摸到我家里来?我们说过不要在公共场合见面的对吧?

——你的卧室怎么个公共了?你老婆怎么样?刚才听着挺好的。非常好。

——朋友,你要干什么?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嗯。应该是十二月三号。十二月二号的后一天。

——喂!你没礼貌得也差不多点,记住你在跟谁说话。

——不,还是你他妈想清楚你在跟谁说话。像个狗逼蟊贼似的摸到我家里来。算你运气好,牛皮今晚休息,否则你就已经死了,听明白了吗?死了。

——那就算我运气好呗。

——我回去睡觉了。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吧。

——我在想一件事。

——别找死。

——什么?

——因为你在想事情。

——我需要钱。

——你需要钱。

——过了明天。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那就过了今天。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认可,我甚至和你都没那么熟。我在下面那儿只认识罗爸爸一个人。

——下面那儿?下面那儿?你管它叫下面那儿?亚蒂·詹宁斯可不会像你这么说话。

——你和亚瑟经常聊天?因为有权威人士告诉我,他最近不怎么能说话了。

亚军裹着床单走进房间。

——彼得,到底是闹什么?啊,我的天——

——上帝保佑,娘们儿,快别叫了,回床上去。不是每个黑鬼都是贼。

——嗯,也许这次你妻子说得比较准确。

——彼得?

——回床上去!

——摔得够响的。我觉得屋子都抖了一下。小逼今儿晚上算是关门了。

——你是在学开枪的地方认识女人的吗?她摔门是想说我们不需要担心她还在听。我再说一遍,她摔门是想说我们不需要担心她还在听。

现在她走了。

——你个恶毒的狗娘——

——闭嘴。

——这一天早就注定了。你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改变——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说要钱是什么意思,因为就是你这个乔西·威尔斯,两周前还飞了一趟迈阿密。但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不需要他妈的钱吗?你同一天又飞了回来。几点落地来着,七点?

——那是一点小生意。

——你有什么是小生意?还有你的另一趟旅程,去巴哈马群岛。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生意人都有他妈的秘密。

——歌手与罗爸爸和警长杀手同时见面。

——说点我不知道的。

——罗爸爸安排和警长杀手见面谈正经事,找个谁也没法偷听的地方。顺便说一句,他们两个都不吃猪肉了。

——哦,这个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盘算什么?说真的,他们到底有可能在谈什么?你说他们都不吃猪肉了是什么意思?皈依拉斯塔了?歌手在干这个?他拉着他们和谈?

——你需要别人帮你回答这个问题?

——你他妈这么说话太越级了,小黑鬼。

——小黑鬼要告诉你,价钱涨了。

——你去跟中情局扯那些吧。

——拉斯塔不和中情局打交道。

——还有乔西·威尔斯,我他妈不为你做事。听我一句劝,开那扇门出去。别再来这儿了。

——我正在喝朗姆酒呢。

——那就干脆多喝一杯吧,顺便教教自己什么是他妈的格调。

——哈哈。你真是不一样。连魔鬼看见你都会走开,你确实不一样。

男人离开,没有关上任何门。

还有一个人,我在死者的土地上见到他,我不认识他。这个人死不瞑目,消防员若是死在火里就会平静离去。他也在房间里,他跟着名叫乔西·威尔斯的男人进来。他绕着乔西·威尔斯行走,偶尔穿过威尔斯的身体,而威尔斯误以为是一阵寒战。他企图打威尔斯,但拳头径直穿过后者的身体。我也曾经这么扑向害死我的男人,企图打他踢他扇他斩他,但顶多只能让他打个寒战。愤怒或许会消散,但记忆不会。我想说你只能默默忍受,但那份讽刺过于苦涩。我也知道他的故事,因为他每次都会大声喊叫。此刻他在哭泣,没有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见证他的苦难。跑向橙街的火场,他是消防员七号。两层的公寓楼被纵火焚烧,火焰是疯狂的蟒蛇,蜿蜒穿过窗户,五个孩子已经死去,两个在火灾之前被射杀。他抓起水喉,知道水会喷溅而出,他跑进大门。他的右脸被灼伤,左太阳穴炸开。第二颗子弹击中他的胸膛。第三颗擦破他背后那位消防员的脖子。此刻他跟着送他来和我们这些人做伴的凶手。乔西·威尔斯穿过窗户离开。消防员跟着他。这一天才刚开始,但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