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根”“月窟”与“混沌”

据说，北宋邵雍“发明”的“先天图”体系中，有一幅叫做《天根月窟图》的图画。不知什么原因，南宋朱熹未曾将其收编于《周易本义》之中。人们今天所见到的《天根月窟图》却是出自宋末元初的苏州道教学者俞琰用来解释《周易参同契》的撰著《易外别传》。（见图5）

图5与图2、图4的结构稍有不同，似乎是将图2、图4的右半部分扭转了180°，使之与《易传》：“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叙述一致，从而也与图1d《伏羲六十四卦方位》相吻合。

朱熹曾注释说：“此图圆布者，乾尽午中，坤尽子中，离尽卯中，坎尽酉中。阳生于子中，极于午中；阴生于午中，极于子中。其阳在南，其阴在北。”

图5与南宋张行成《易先图——浑天象》（见图6）很相似，只是图中央少了那个描述阴阳消长的“黑白四互、中央有两个黑白眼”的阴阳鱼。也许正说明宋、元之时《阴阳太极图》尚未广为流传。所以，朱熹和俞琰的图式中央均为空白或写有“太极”二字。图5的上下方标有“天根、月窟”的字样，顾名思义就称之为《先天天根月窟图》了。

在述说“天根”“月窟”与“浑沌”的关系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什么是“天根”“月窟”。

北宋邵雍（字尧夫，谥号康节先生）在其著作《伊川击壤集·观物吟》中曰：“耳目聪明男子身，洪钩赋与不为贫。因探月窟方知物，未蹑天根岂识人。乾遇巽时观月窟，地逢雷处看天根。天根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邵雍这里是以《伏羲八卦方位》而立说的。（见图1c）。“乾遇巽时观月窟”，是指图中乾卦与巽卦之间，“月”代表阴，“月窟”就是孕育着阴而阴将诞生的地方；“地逢雷处看天根”，由图1c可见，“坤”代表地、“震”代表雷，所以，坤卦与震卦之间就是“天根”，它是孕育着阳而阳将降生的地方。而图1d《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是通过“一分为二”的方法演化出来的，它反映出来的阴阳消长关系比《伏羲八卦方位》更细密些。

邵雍在《皇极经世·观物外篇》中解释此图时说：“无极之前，阴含阳也；有象之后，阳分阴也。阴为阳之母，阳为阴之父。故母孕长男为复，父生长女为姤。是以阳起于复，而阴起于姤也。”可见，“姤卦”表示一阴生，“复卦”代表一阳生。所以在《先天天根月窟图》中，“月窟”标在乾卦、姤卦之间，而“天根”则标在坤卦与复卦之间。

前面说过，《周易参同契》及“先天图”的作者们，都是借卦位排列来反映炼丹过程中的“火候”（进火、退火的时刻）关系的。因而，在此图四周还排列着代表时间和方位的符号：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时刻；冬至、春分等二十四节气及东、西、南、北方位等。所以，邵雍用此图来说明一年四季的阴阳变化时说：“冬至之子中，阴之极；春分之卯中，阳之中；夏至之午中，阳之极；秋分之酉中，阴之中。”

那么，“天根”“月窟”有什么意义呢？

邵雍《击壤集·冬至吟》曰：“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起处，万物未生时。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请问庖牺。”又说：“何者谓之几，天根理极微。今年初尽处，明日未来时。此际易得意，其间难下辞。人能知此意，何事不能知。”又云；“读书每到天根处，长惧诸公问极玄。”可见，“天根”是指冬至将至而未至之时，而“月窟”则是夏至将至而未至之时。而 “天根”之名可能出自《庄子·应帝王》“天根游于殷（阴）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或《道德经·成象》“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其实，“天根”“月窟”就是邵雍自己说的“无极”，《庄子》《淮南子》说的“浑沌”，《易纬》《左传》《白虎通》说的“混沌”，《庄子》说的“鸿濛”，朱熹说的“浑沦”以及《周易》说的“氤氲”，《道德经》说的“道”或“恍惚”等。

《周易·系辞下传》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道德经·赞玄第十四》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为忽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意思是说，“道”，既无形象亦无方所，看不见它的形象，听不到它的声音，抓不着它的形体，捉不着它为何物，寻之不见其首，巡之不着其尾，真是难以形容，不可名状。在《道德经·虚心第二十一》中又说：“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也就是说，“道”又是一样东西，虽然它恍恍惚惚没有固定的形体，然而，在恍恍惚惚之中，又有其形象；恍恍惚惚之中，却又有物质存在；深远暗昧之中，包含着真实不虚的精气；从古至今，“道”这个东西常在不灭，而且世间万事万物皆由“道”而始生。

魏伯阳《周易参同契》说：

晦朔之间，合符行中；混沌鸿濛，牝牡相从。滋液润泽，施化流通；天地神明，不可度量。利用安身，隐形而藏。

魏伯阳说的 “晦朔之间”，实际上就是《先天天根月窟图》中的 “天根”。他认为，这里是阴阳交会之处，混沌一片、鸿濛未开，似阴非阴、似阳非阳，连天地神明都说不清这里是什么情状，但是它却是万事万物安身孕育的场所。

他又说：

元幽远渺，隔阂相连；应度育种，阴阳之原。寥廓恍惚，莫知其端；先迷失轨，后为主君。

意思是说，从天上最高元穹到地下最低幽冥，尽管它们相距亿万里之遥，甚至渺不相涉，然而它们之间却没有什么隔阂，都是阴阳交会所造成的，只是交会的情况及程度不同罢了。阴阳交会之时，一片寥廓、恍惚不清。莫知其序（“无极”）。然而就在迷茫之中，忽然真种出现，一阳初生有了具体形象，出现“有象之后阳分阴”的太极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