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头山满与玄洋社

一 右翼的帝王——头山满

头山满（1855～1944年），明治时期日本右翼的主要头目，作为右翼团体的“开山鼻祖”，被奉为“右翼的帝王”，其言行对后世右翼产生深远影响，其所创立的玄洋社更是被公认为近代日本右翼团体的源头，可以说，日本近代史上所出现的各色右翼团体包括其倡导的皇室中心主义、国粹主义、扩张主义等思想都源于此。正是由于头山满的存在和活动，特别是在他的思想影响下，“‘玄洋社’从建立之初就具有自明治维新到日本战败之间右翼运动的基本特征”。右翼理论家大川周明更视头山为导师，他说：“吾师头山满不畏强权，不爱金钱，不从学问，不置产业，彰显了权威、人格的魅力，超然无为，是横亘于日本近半个世纪的泰山北斗。唯此，吾尊敬并视翁为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最伟大的导师。”

头山满1855年生于福冈筑前，是黑田藩士筒井亀策第三子。少年时期，曾入被誉为女中豪杰的儒学者高场乱的兴志塾（人参塾）学习。其后，同塾友箱田六辅、近藤喜平太一起加入了由尊王攘夷士族所创办的结社——矫志社。1876年，由于参与反政府前原一诚的“荻之乱”而被捕入狱。出狱后，适逢“西南战争”结束，西乡隆盛兵败而死，同社成员武部、越智等头目因策动“福冈之变”而悉数被处死，政治上的失败加上精神上的打击，使头山同幸存下来的同伙一起退出政治运动。1877年11月7日，头三在福冈的博多湾创办“开垦社”（别名“向浜塾”），专心于教书与务农，但由于资金问题，“开垦社”只开办一年就关闭了。

之后受到自由民权运动领导人板垣退助的影响，头山于1879年在福冈又创办“向阳义塾”，专门讲习实学，宣讲自由民权学说，兼论政治时局。

为更好地参与政治运动，头山又相继创立“向阳塾”和“向阳社”（“玄洋社”的前身）。头山以此为据点，通过讲学培养人才，发展组织，专心于伸张民权的研究和自由民权运动，以自由民权志士的形象开始新的政治运动生涯。而“向阳社”也成为当时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重要团体。至此，右翼团体初具雏形。

1881年2月，头山满把向阳社更名为“玄洋社”。改名据说是因为“向阳”一词有与天皇对立的嫌疑。虽然改名，但是其政治主张一脉相承——主张敬戴皇室、热爱祖国、固守人民主权。这个纲领也成为后来日本右翼团体最基本、最核心的纲领。同年，明治天皇下诏拟于1890年开设国会。诏书公布后，民权运动迅速走向低谷，头山满也以成立玄洋社为契机，与自由民权运动分道扬镳，开始向国权主义运动转向。头山认为，民权的伸张固然重要，但是一味地追求民权而无视国权的消长，国家终要被外国所欺辱。国家受辱就是因为军事力量弱，所以维护国权才是根本，只有国权保住了，民权才会实现。因此，富国强兵，扬国威于海外是日本强国的必由之路。于是，头山满创办《福陵新报》（《九州日报》的前身），以《福陵新报》为阵地，大肆宣传国权主义思想，开始了伸张国权的运动。这次转向也成为日本右翼历史上最为重要的转折点。

19世纪末，朝鲜相继发生“壬午兵变”和“甲申政变”，尤其亲日派政客金玉均发动的企图清除朝鲜亲中势力，在日本帮助下实现朝鲜独立的“甲申政变”，在导致朝鲜政局陷入混乱的同时也刺激了以头山满为首的右翼势力和日本朝野觊觎朝鲜的野心。事变失败后，金玉均流亡日本，头山满积极庇护和援助，企图拉拢和收买人心。

1891年，第二次帝国议会召开。当时的松方内阁制定了一个发展军需工业、扩军备战的预算案。该预算案由于民党认为当下之际应该休养生息、节约财政开支而被否决。预算案被否决后，松方政府解散了议会，决定重新进行大选。由于松方扩充军备的计划与头山满伸张国权，扬国威于海外的想法一致，在头山看来，只要松方获胜，那么日本政府必然就会扩军备战，而自己所追求的伸张国权，扬国威于海外的想法就会实现。于是头山就在与松方内阁为敌的福冈县内制造了多起暴力事件来打压、恐吓民党议员，通过干涉选举来支持松方。可是头山满和玄洋社的干涉并没有奏效。松方本人由于迫于民党的反抗以及来自伊藤博文的压力，最后主动撤回了军备案（具体内容详见本书第五章第二节）。头山满因此次暴力干涉选举的行为而名誉扫地，玄洋社也因此而恶名远扬，不得已头山满放弃国内政治运动而转向海外——放眼东亚，全力介入朝鲜和中国的革命事务，开始了以大陆政策为中心的大亚细亚主义的实践。

1894年，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头山满同内田良平等人趁机组织“天佑侠”武装团体打着支援朝鲜东学党的名义远征朝鲜，目的是搜集朝鲜各方面的情报，为日后向朝鲜扩张奠定基础。右翼团体“天佑侠”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实际上加速了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头山满将注意力由朝鲜转向中国。头山满在孙中山被迫亡命日本期间与其结识，并通过标榜亚细亚主义的“友邻会”组织来援助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志士，实现“中日提携”。当然，以后的事实证明，头山满所期望的“中日提携”并不是建立在亚洲各国平等基础上的提携，而是强调以日本为盟主的提携或者是日本统治下的相互提携。可见，头山的亚细亚主义虽然不乏“革命者是一家”的国际主义精神，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一种投机、策略型的大亚细亚主义。也就是说，头山满等日本右翼支援朝鲜、中国革命党人的根本目的是谋取日本在朝鲜和中国的利益。

晚年的头山满着力培养后起之秀内田良平，并将右翼帝王的“衣钵”传给内田，自己渐渐退居幕后，更多地作为右翼的精神领袖而存在。

黑龙会建立之后开始逐渐取代玄洋社日本右翼团体的核心地位。更为重要的是，以黑龙会为代表的右翼团体开始放弃玄洋社时期固守在野精神的传统，逐渐向军部靠拢，积极服务于军部的对外扩张战略，最终沦为军国主义的走狗和鹰犬。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黑龙会是玄洋社的直系组织，内田良平是头山满的接班人，但二者在思想认识上还存在一些差异，尤其在对外扩张上，头山满并没有内田良平行为极端、野心勃勃，应该说朴素又不乏真诚的亚细亚连带主义情怀始终微弱地存于头山的思想中。这从《大西乡遗训》一书中可以窥见：

日本必须以道义为大本。那是日本屹立于世界的使命。并且与近邻中国和印度要相互扶助，共同建立仁义伟岸的道德理想国。中国是道义之乡，孕育了尧、舜、孔子、孟子等众多圣贤，实在是日本的老师；印度则孕育了佛祖释迦，是佛教的发源地。所以日、中、印三国应该齐心协力，发扬我东洋道德之楷模，并且把圣化之光普照于西洋……不能像豪夺的强盗那样扩张国家；不能靠掠夺而致富。若能行道义，以敬爱之心对待世界万邦，那么国家必会被世人万代敬仰。

相反，内田良平在谈及亚洲诸国尤其是中国时，总是充满了鄙夷，不但将日本至于盟主的位置，还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亚洲诸国置于日本的占领之下（具体内容详见第八章），这也成为包括孙中山在内的众多革命党人最后与头山私交颇深而对内田却敬而远之的缘由之一。

具有讽刺意味也不乏象征意义的是，在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即将失败的1944年头山去世。虽然头山没有亲眼看到日本军国主义的失败下场，但是在这之前，想必头山早已听到日本军国主义奏响的必败亡歌。头山的去世不仅宣告了右翼一个时代的结束，而且象征着近代日本右翼运动同与之沆瀣一气的法西斯军国主义一同走向覆灭——日本战败后，“GHQ”在对战败国日本实行非军事化、民主化改革的同时，也向日本政府下发了“解散军国主义者公职，解散超国家主义（团体）”的指令，还颁布了“关于解散特定政党、政治结社及政治团体之件”的备忘录。根据法令，日本右翼团体组织为非法组织，玄洋社、黑龙会等右翼团体根据该法令被迫悉数解散，实际上宣告了战前日本右翼运动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