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右翼思想的底色——“神国观”
一 神国的创世观
日本传统文化中充斥着大量有关日本创世的神话。这些神话不仅是“政治神话也是国家神话,我国从神话时代开始,即已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不单纯是创造天地的自然神话,还是产生国家的开辟国土的建国神话”,更是日本右翼“神国观”思想的来源。
关于天地的创始,《上古事记表》中称:“夫混元既凝,气象未效,无名无为,谁知其形?然乾坤初分,参(三)神作造化之首阴阳斯开,二灵为群品之祖。”《日本书纪》讲得更为详细:“古天地未剖,阴阳不分,混沌如鸡子,溟滓而含牙。及其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淹滞而为地,精妙之合传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然后,神圣生其中焉。故日,天辟之初,洲壤浮漂,譬犹游鱼之浮水上也。”
日本的这段描述与我国有关天地的创始说颇为相似。《淮南子》卷二《俶真训》云:“天地未剖,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淮南子》卷三《天文训》云:“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三五历纪》又云“未有天地之时,混沌状如鸡子”,“溟涬始牙,檬鸿滋萌”,“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通过比较发现,《日本书纪》的创世说,在文辞、文体甚至是叙述的逻辑上,都带有明显的“中国式”特征。正如广畑辅雄所言:“至少中国的在现实世界之外的他界观念刺激了日本人的精神,故对于日本世界观的扩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从一个侧面再次印证了在日本文化形成的早期,中国的思想文化对其的影响和惠泽。
虽然在天地创始说上日本处处模仿中国,但是随后关于国土生成说并没有沿着“中国式”的逻辑安排,而是有了“日本式”的特有描述。《上古事记表》中所说的三神和《日本书纪》中所说的神圣指的是日本神话中乾道独化之三神——国常立尊、国狭褪尊、丰斟亭尊,亦即太安万侣《上古事记表》中所提到的“作造化之首”的“参神”: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这些神祇就是开创世界的主神。《古事记》中在描述日本创始时称:
高天原的神祇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遵从众神的诏示来到海中的一个小岛,二人在岛上结为夫妇后,生育八个子女。生子淡道之穗之狭别岛。其次生伊豫之二名岛。这个岛是一个身体四张面孔,每张面孔都有名称,伊豫国称爱比卖,赞岐国称饭依比古,栗国称大宜都比卖,土佐国称建依别。其次生隐伎之三子岛,又名天之忍许吕别。其次生筑紫岛,这个岛也是一个身体四张面孔,每个面孔都有名称,筑紫国称白日别,丰国称丰日别,肥国称建白向日丰就士比泥别,熊曾国称建日别。其次生伊伎岛,又名天比登都柱。其次生津岛,又名天之狭手依比卖。其次生佐度岛。其次生大倭丰秋津岛,又名天御虚空丰秋津根别。
淡道之穗之狭别岛即淡路岛,伊豫之二名岛即四国(爱媛、赞岐、德岛、土佐四县),隐伎之三子岛即隐岐国,筑紫岛即九州(丰前、丰后、肥前、肥后、熊本和鹿儿岛等国),伊伎岛即壱伎岛,津岛即对马岛。总之,八个子女的名称构成了日本的国土——“大八洲”,这样就完成了日本国土是由神所生即日本是神国的“创世说”。在《古事记》所构筑的神话世界中,高天原、苇原中国、黄泉国,分别代表天界、人界和冥界,其中天照大神所掌管的高天原和苇原中国是日本创世神话的主要舞台,苇原中国即日本国的别称(见图3-1)。
图3-1 《古事记》神话世界的多重构造
资料来源:转引自冯良珍《〈古事记〉神话舞台的构造》,《外国问题研究》2010年第4期,第28页。
完成了日本国土是神国的杜撰,《古事记》又把天照大神(太阳神)说成是日本天皇的始祖。《古事记》中载:
(伊邪那岐命)即其御颈珠之玉绪母由良迩取由良迦志而赐天照大御神而诏之:汝命者,所知高天原矣,事依而赐也,故其御颈珠名谓御仓板举之神;次诏月读命:汝命者,所知夜之食国矣,事依也;次诏建速须佐之男命:汝命者,所知海原矣,事依也。故各随依赐之命。
这段主要讲述了创世之神伊邪那岐为三子分配领地之事。其中最重要的是将高天原,也就是所谓的天界赐给了天照大神。正因为天照大神获得了高天原,所以才有了后来天照大神命其孙下界统治苇原中国一事,也就是日本皇室引以为傲的所谓“天孙降临”。
“天孙”的后代神倭伊波礼毗古命则以“神武天皇”之名成为日本的开国之君,以神祇后裔的天皇为中心的大和国家便建立起来,日本借此便理所当然地成为神之国度。如此一来,日本神话的创世说,不仅完成了对天皇神性的塑造,也完成了对日本神国观的构建。
另一部日本国史书《日本书纪》,全书共三十卷,其中第一、二卷为神代史。该书通篇采用汉文,体例则模仿中国正史本纪,以天皇为中心立卷,目的同《古事记》一样仍在论证天皇的神性。“《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通过日本的政治神话确认了天皇统治的正统性。”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两部史书对本国的原始神话进行了历史化的、有利于‘邦家之经纬,王化之鸿基’的‘削伪定实’,完成了以皇室的祖先神天照大神为中心的天上世界及其子孙降临日本、平定国土的神话体系的构筑。”
另外,神国创世说所宣扬的神国观念不仅构筑了日本神国思想,而且同时又是日本神道思想的重要来源。“国学派”的集大成者本居宣长就曾这样评价神国与神道:
道是神秘不可思议之物,既非人的智慧所能推测,也不是圣人所能造出,一味尊信圣人之言,认为其所说任何均为道理之最上乘,实可谓愚哉。
把我国古代的优良风俗,特为区别开来,称为神道。因其和外国种种之道不同,叫作神,并借国之名,成为我国独有之道。
显然宣长是在极力试图从学理的角度解释日本的神道只有神之国度的日本才能创造,才是真正的道,才是万邦无有之最上乘之道。对于他的这种“努力”,学者阿斯顿在《日本文学史》中批评道:“具有人格神的信仰倾向,甚至达到不合理故信的地步。”朱谦之亦指出:
他站在尊崇天皇的立场,把纯粹解释历史的文学的研究和哲学的研究混在一起,因而以哲学的研究为主,把历史的考证的成果牺牲了,日本古代神话资料保存于《古事记》中,根据这些神话,来拥护所谓“神国”、所谓“万世一系”的“日神传统”的天皇制度,这种治学方法基本上就是宗教迷信。
的确,宣长所论述的神国与神道,不仅无意于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而且增加了其神秘性和绝对性,这显然是一种杜撰和曲解。宣长的治学之术有违学者之于历史实事求是的学术底线。当然,这绝非归于宣长个人道德缺陷之故,实在是因为日本神国创世说对其强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