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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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幻化:关于变幻的思想

中国哲学强调变化,宇宙即大化流行,生生不息,变化无穷。天地间就是一个气场,一切都在这气场中浮沉。

变化的思想是儒家哲学的精髓。《易传》将《周易》古经中的朴素变易观,上升为一种贯彻天地人伦的至理,所谓“《易》者,易也”——《周易》就是一部谈变易的书。《易传》中所概括出的“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等,成为中国哲学的重要思想。而《易传》强调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思想,也落实在变化上。变化思想是儒家哲学的重要基础。如宋明理学“生、仁一体”的学说,就是奠定在《易传》变易哲学基础上的。

但是,中国哲学还有另外一种思想,认为变化是一种幻象本文对“幻象”与“幻相”二词有所区别。幻象,指虚幻的存在形式。幻相,则是从性上说明存在的非真实性。,“变化”或许应叫“变幻”更确切,变即幻,变化是虚妄的事实。

《庄子·大宗师》中讲了一个故事:“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怕小舟丢失,将它藏在大壑里;怕山丢失,将它藏到大泽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保全,然而半夜里(此指冥然不觉),却有个大力士将他背走。这大力士就是变化。郭象注云:“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宇宙不主故常,才生即灭,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之中。转眼就是过去,片刻即为旧有。天地变化,亘古如斯,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播弄着世界。

[明]陈洪绶无法可说图

熊十力先生在《新唯识论》中曾引此作为他翕辟成变思想的重要依据。他认为,本体即为大用,必有一翕一辟,由此开合之机,便生出生机变化。凡物才生即灭,都无暂住。儒家因为有此无穷变易的思想,所以“悟得人生有无上底崇高的价值,无限的丰富意义”,不像释道两家有“空幻的感想”,消极地对待大化流行的节奏,儒家则“自有改造的勇气”《新唯识论》(语体文本), 《熊十力全集》第三册,135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但他论证变化思想,却举庄子此一寓言,认为“极有理趣”。他以为庄子这段话强调的就是变化:“变化的力,是能揭天地以舍故趋新。故的东西,绝不会有暂时停住,忽然已是新起的事物了。天地万物,无时而不迁改,世间瞬时创新,而人或见为旧,舟和山,瞬息变易,而人或视之若前。”《新唯识论》(语体文本), 《熊十力全集》第三册,134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

熊先生这一判断并不准确。庄子所表达的思想,与儒家的变易哲学完全不同。庄子通过这个故事,不是说明世界的变化,而是说明变化是虚妄的。正因为世界变化如斯,新新顿起,所以这世界是虚幻不可把握、也不可与之俱走的。庄子哲学的落脚点不在变化,而在虚妄不实。熊先生的观点,与郭象之说倒是相似,郭象就是肯定世界的变化性的。郭象的理解也与庄子有较大的差异。

庄子藏舟于壑的论述有这样的背景:“鱼相与处于陆,相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很显然,庄子是要“忘”,从理性、知识的分别中走出,相忘于江湖,回到世界之中,从而“藏天下于天下”——融入世界之中,而不是站在世界的对岸,将世界当做自己的对象,自己似乎不在世界中。对于变化也是如此,人的生命就是一个变化过程,如果执著于这样的变化,人就永无安宁之时,顺应自然,才是根本之道。庄子哲学强调悟道的最高境界是不生不死、不将不迎,就是与物同化,不以物易己,不被外物所奴役。也就是说,变化是表面的事实,人不能为变化的表相所迷惑。《秋水》中说:“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宇宙的变化,是一幻化的过程,以短暂之人生,随幻化之世界,必然流荡难返,虚妄不实。庄子由此建立他的生命意义理论。

佛教哲学不重变,而重幻。大乘空宗讲真空幻有,尤其是中观学派的空幻思想对中土影响甚大,龙树上承阿含与般若思想提出的“俗有真空,体虚如幻”的中观思想,成了佛教空幻思想的代表。佛教强调,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维摩诘经》说:“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僧肇在解释此语时说:“诸法如电,新新不停,一起一灭,不相待也。弹指顷六十念过。诸法乃无念顷住,况欲久停!无住则如幻,如幻则不实,不实则为空,空则常净,然则物物斯净,何有罪累于我哉!”僧肇《注维摩诘经》, 《大正藏》第38册。生生灭灭世界的虚妄不实,是佛教的基本观点。

释道两家都不否定事物变化的特点,但又不肯定变化的实体性,都认为变是幻——我们看到的世界的变化,只是其表面,是虚妄的;我们对这样的幻象的执著,就是妄见,是颠倒见解。人生的烦恼、生命的枯竭往往是由对幻象的执著所造成的。两家通过变幻的辨析,示人以解脱之法。所以,释道两家有关变的思想,不是变化哲学,而应是一种幻化哲学。

儒家斥这种幻化学说为虚妄之见,如张载《正蒙》说:“释氏语实际,乃知道者所谓诚也,天德也。其语到实际,则以人生为幻妄,以有为为疣赘,以世界为阴浊,遂厌而不有,遗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诚而恶明者也。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故语虽似是,观其发本要归,与吾儒二本殊归。”又说:“释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灭天地,以小缘大,以末缘本,其不能穷而谓之幻妄,真所谓疑冰者与!夏虫疑冰,以其不识。”当代哲学研究中,一提到佛道的幻化哲学,有些人总会给它戴上消极的虚无主义的帽子。其实这样的学说并非没有理论价值,它所带给中国文化的,并不都是消极的东西。儒家的变化哲学,由天地无一息不变的学说中导引出昂奋的进取思想;而释道的幻化思想,却促进人们在流荡变易的世界中思考生命的价值。

释道的幻化哲学对中国艺术和审美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击。生命的不可把握,人生乃百年孤独之里程,促使艺术家去聆听生命深处的微妙声音;变化是表象,万物生灭如流光逸影,促进中国艺术家在形式之外追求真实的生命意义;而释道幻化哲学视知识为赘痈、人生为痛苦,故取超脱之道路,也为强调生命安顿的中国艺术和审美生活提供了理论支持。

这里我想谈谈中国艺术史上两个相关的问题。

(一)变化为虚幻

八大山人有一幅《鱼鸟图》长卷,今藏上海博物馆,是八大晚年的重要作品,在八大绘画思想发展中占有重要位置。起手处画一条鱼,略大,中段画一拳怪石,上蹲两只鸟,画的尾部在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着一小鱼。画有三段题识,其中第三段谈“善化”,其云:“东海之鱼善化,其一曰黄雀,秋月为雀,冬化入海为鱼,其一曰青鸠,夏化为鸠,余月复入海为鱼。凡化鱼之雀皆以肫,以此证知漆园吏之所谓鲲化为鹏。”

八大山人这幅画表现的就是“善化”——善于变化的思想。思想根源还是道释。宇宙万物才生即灭,没有一个定在。就形上而言,每有一物,必有其形,然而在变化的世界中,物无定形,故万物的形貌又何曾确定?就名上而言,世有其物,物有其名。然而一切名,都是假名。如僧肇《不真空论》所说:“夫以名求物,物无当名之实;以物求名,名无得物之功。物无当名之实,非物也;名无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之不当实,实不当名,名实无当,万物安在?”由此,物的存在是一个幻在。

[清]八大山人 鱼鸟图

[清]八大山人 鱼鸭图卷

八大用艺术的方式,来说明变化的不确定性和虚幻的本质。在这段题识中,八大侧重从时间流动的角度,强调存在的虚幻性。这幅画画的是“鱼鸟互转”的故事。《庄子·逍遥游》中,说一条名叫鲲的大鱼,化而为名叫鹏的大鸟,八大通过这个人所共知的故事,表达的却是与庄子有所不同。庄子强调的是无待的逍遥,而八大强调的是存在的幻化。这幅画告诉人们,世界的一切都是“善化”的,画的是鸟,却又是鱼,画的是鱼,却又是鸟,以前是鱼,现在是鸟,现在是鸟,又将变成鱼。曾经有海外学者从生物性转化的角度来理解这一问题,是对这画的误解。这幅画中,有关于名和实两方面的质疑。就名上说,此之谓鱼,彼之谓鸟,然而鸟将变鱼,鱼将变鸟,其名将何定?就实上言,物皆处于大化流转之中,没有一个定在,何能言实?形虽有而无质,名虽名而未名,名实皆不能定,故而为妄拙著《八大山人研究》之第一章中曾对这一问题有详细辨析,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所描绘的就是一个虚空世界而已。

八大山人还从空间角度强调存在的不确定性。他的画中常常出现一物具有多形的特点。如他的《鱼鸭图》长卷,今藏于上海博物馆,是一幅突破人们常识的画。从体量上看,鱼很大,山很小,长卷的页末画一只眠鸭,脚站在石头上,鱼和鸟都比山大。从物体的特征看,鸭子与山融为一体,鸭子的脚成了擎天一柱,鸭就是山,绵延的山峰似乎是鸭的翅膀,这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常识。而从运动特点来看,鱼在山上飞,鸭子不是在戏水,却与山融为一体,完全是静止的了。这幅画没有关于“善化”的题语,其实也是表达“善化”即幻化的道理。

八大类似的作品很多,我们常常说八大作品有一种高古寂历的风味,很冷峻,他的画似乎总是在和永恒照面,说着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通过变化的幻象,追求永恒的真实。这样的表现方法,在中国艺术史上不乏其人。如明代画家徐渭也喜欢在幻化的世界中追求真实的意义。他有《旧偶画鱼作此》诗,从云林的画写起,诗中说:“元镇作墨竹,随意将墨涂。冯谁呼画里?或芦或呼麻。我昔画尺鳞,人问此何鱼?我亦不能答,张颠狂草书。迩来养鱼者,水晶杂玻璃,玳瑁及海犀,紫贝联车渠。数之可盈百,池沼千万余。迩者一鱼而二尾,三尾四尾不知几。问鱼此鱼是何名?鳟鲂鲤鲵与鲸。笑矣哉,天地造化旧复新,竹许芦麻倪云林!”《徐渭集》卷五《徐文长三集》之五。云林画中的竹,画得像芦(当是芦苇)又像麻,他自己画中的鱼,是此鱼又是彼鱼,物之形态没有一个定准。是他们画不像?当然不是,因为“天地造化旧复新”,世事轮转何能定,一切都是虚幻的。青藤《仿梅花道人竹画》“唤他是竹不应承,若唤为芦我不应。俗眼相逢莫评品,去问梅花吴道人”《徐渭集》卷三十七《徐文长逸稿》之八。,也说的是这个意思。

(二)将颠倒见解颠倒过来

幻化的世界是虚妄的,如将此幻化现象视为实有,就是颠倒见解,是与真理相反的妄见。这样的见解需要颠倒过来。

自唐代开始,这一思想就影响到人们的艺术观念。中国艺术史上有关于“雪中芭蕉”的争论,反映的是一种新的审美趋向。王维曾作《袁安卧雪图》,画雪中芭蕉,此图曾藏北宋沈括家,沈括认为此图“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注1,对其中所透露出的思想大加赞赏。芭蕉乃易衰之物,从自然的时序上说,不可能出现雪中芭蕉的事实。王维这样画,是一种颠倒时序的做法。

注1关于王维此画所引起的争论北宋以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其中多有批评王维犯常识错误者。如明谢肇《文海披沙》卷三说:“作画如作诗文,少不检点,便有纰谬,如王维雪中芭蕉,虽闽广有之,然右丞关中极寒之地,岂容有此哉?”钱锺书认为谢说“最为持平之论”(见《谈艺录》附说二十四)。而在近现代的画学研究中,也有类似此论者。如俞剑华谈及此时说:“画家偶一为之,究非正规。”(《中国画论类编》上册,44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年)也有误解将芭蕉置雪中为表达生意之说,如文徵明画《袁安卧雪图》,有跋云:“赵松雪为袁道甫作《卧雪图》,老屋疏林,意象萧然,自谓颇尽其能事。而龚子敬题其后,以不画芭蕉为欠事。余为袁君与之临此,遂于墙角作败蕉,似有生意。又益以崇山峻岭、苍松茂林,庶以见孤高拔俗之蕴,故不嫌于赘也。”(汪玉《珊瑚网》卷三十九)

为什么要颠倒时序?其中深藏的思想正与传统幻化哲学有关。他的这一画法,直接根源是佛家思想。佛经中有“火里莲花”之类的说法,《维摩诘经》上说:“火里生莲花。”莲花怎么可能在火里绽放?这也是一种颠倒见解。明李流芳合二事云:“雪中芭蕉绿,火里莲花长。”《檀园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错乱的物理观念反映的是对妄见的颠倒,将原有的看似正常实是颠倒的秩序再颠倒过来。

这种思想在艺术界产生很大影响。徐渭有《蕉石牡丹图轴》,是青藤水墨写意画的代表作品之一,今藏于上海博物馆。此图水墨渲染,分出层次,没有勾勒,墨不加胶,有氤氲流荡的趣味。图中所画为芭蕉、英石和牡丹花。这是一幅极端情绪化的作品,上有题识数则,记录一次癫狂作画的经过。初题说:“焦墨英州石,蕉丛凤尾材。笔尖殷七七,深夏牡丹开。天池中漱犊之辈。”又识:“画已,浮白者五,醉矣,狂歌竹枝一阕,赘书其左。牡丹雪里开亲见,芭蕉雪里王维擅。霜兔毫尖一小儿,凭渠摆拨春风面。”旁有小字:“尝亲见雪中牡丹者两。”在右下又题云:“杜审言:吾为造化小儿所苦。”

[明]徐渭 蕉石牡丹图轴

“为造化小儿所苦”注2,为这幅画的点题。这件醉意中的放旷之作,与其说是酒酣后的沉醉,倒不如说是生命的沉醉。“为造化小儿所苦”,为古代习用语,不是对天地造化不敬,所表达的是人生无常的意思。宋吴潜《青玉案》上半阕说:“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悠悠等风絮。造化小儿无定据。翻来覆去,倒横直竖,眼见都如许。”《类编草堂诗余》卷二。人生就如一场戏,世界背后似有一只无情的手,翻云覆雨,颠倒东西。算人间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没有一事不为无常吞去,所谓“造化小儿真幻师,换人双眼当明昼”。青藤在醉意中觑得“为造化小儿所苦”这一事实,要跳出颠倒的世相,不为幻术所迷,在酣然狂放之中,解脱性灵。

注2溪诗话》卷六:“唐史载杜审言尝云‘吾文当得屈宋作衙官’,其孙乃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谓‘苏味道邮吾判且羞死’,甫乃有‘集贤学士如堵墙,看我落笔中书堂’;谓‘为造化小儿所苦’,甫有‘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所谓是以似之也。”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青藤《梅花蕉叶图轴》,淡墨染出雪景,左侧雪中着怪石,有大片芭蕉叶铺天盖地向上,几乎遮却画面的中段,芭蕉叶中伸出一段梅枝,上有淡逸的梅花数点。右上题云:“芭蕉伴梅花,此是王维画?”他又有《题水仙兰花》诗云:“水仙开最晚,何事伴兰苕?亦如摩诘叟,雪里画芭蕉。”《徐渭集》卷三十六《徐文长逸稿》之七。他心心念念在王维的智慧中。

北京故宫还藏有青藤著名的《四时花卉图轴》,此画杂竹、芭蕉、梅花、藤花、牡丹、秋葵、竹、水仙、兰为一体,不是乱插花枝,而是活灵活现地傍地而生,朵朵开放,跃跃生机,时间的顺序被抽去,常识完全被打破。青藤有诗云:“老夫游戏墨淋漓,花草都将杂四时。莫怪画图差两笔,近来天道彀差池。”

“老夫游戏墨淋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青藤“墨戏”。青藤说自己的画是墨戏,别有深意。不是耍弄笔墨技巧的游戏,而是在水墨淋漓中,表现一出出人间的戏剧——人间就是这样的荒诞剧。人生如幻化,吾画即墨戏。以上两幅作品,都是通过混乱的时序节奏,来表现颠倒的人生。青藤接着王维的话题,表达他对流幻百年的生命思考。“莫怪画图差两笔,近来天道彀差池”中的“彀”,即“够”的异体字。北京故宫藏有文长另一本《四时花卉图》,其上重题此诗,其中的第四句写作:“近来天道够差池”。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别怪我画乱了,没有了规矩,其实世事的运转就是混乱,人们所经验的只是一种表面的秩序,是一种虚幻景象。

清代艺术家金农曾画有《雪中荷花图》,并题云:“雪中荷花,世无有画之者,漫以己意为之。”《冬心先生杂画题记》,见《美术丛书》三集第一辑。雪中荷花本是禅家悟语,曾有人画过。元画僧雪庵有《罗汉图册》,共十六开,今藏日本静嘉堂。其后有木庵跋文称:“机语诗画,诚不多见,而此图存之,亦如腊月莲花,红炉点雪耳。”金农又说:“慈氏云:蕉树喻己身之非不坏也。人生浮脆,当以此为警。秋飙已发,秋霖正绵,予画之又何去取焉。王右丞雪中一轴,已寓言耳。”又云:“王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芭蕉易坏,雪中无荷,画雪中芭蕉和荷花,表达的是不为幻化所惑的思想。

中国艺术论中这种变幻为虚的思想,在强调变化的主流哲学之外,又开辟了一条道路,一条在变化的表相中重新审视生命价值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