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对于日本古今建筑的认识

盖凡世界各国各民族，开辟鸿蒙之初，必先解决衣食住之问题。“住”指的就是住宅建筑。日本自上古时代就已经出现了独特的住宅建筑，但遗憾的是，并无资料显示当时的住宅是什么样子，又是如何建造的。要想弄清楚这一切，我们除了依靠那些文献资料和旁证外，别无他法。

《古事记》中有云，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二神居住在八寻殿。八寻殿是个什么样子的建筑？“八寻”指的是具体的长度呢，还是单纯用来夸赞宫殿宏伟的用语？这一切，我们都无从得知。如果八寻殿指的就是长为八寻的宫殿，那就表明在当时已经出现了长度的概念。长度是建筑的根本，也就表明日本在开辟鸿蒙之初就已经出现了建筑技术的萌芽。

根据传说，手置帆负命和彦狭知命二神制定了长度单位。他们二位都是主持营造宫殿的木匠神，也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建筑学家。手置帆负命通过人体长度制定出长度单位。将手张开，拇指和中指之间的距离定为一个长度单位，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六寸。因为是用手的长度制定的这一单位，所以被称为“手置”；“帆负”是用来表示赞叹的感叹词，因此手置帆负命的字面意思，就是指用手来制定长度单位的神。彦狭知命的“彦”是对男子的通称，“狭”指的是尺寸，“知”是主管之意，所以彦狭知命的字面意思就是指主管长度单位的神。

那么，当时的长度单位又是如何确定的呢？握起的拳头的长度称为“一束”，一束约等于三寸，十束之剑就相当于三尺之剑。一束的两倍是六寸，被称为“一手”。一手的十倍是六尺，被称为“一寻”。我个人觉得将六尺定义为一寻较为合理，高为一寻时，日本人站着走过去不至于碰着头，宽为一寻时，伸开双臂走过去不至于碰着手。

手置帆负命和彦狭知命所制定的长度单位被称为“天量”，被用于宫殿的营造。此外，二神还创造了家具、器物、矛、盾和其他工艺品。据传说，二神的子孙主持建造了神武天皇的橿原神宫。直到今天，在建造宫殿、神社和寺庙时，无论是奠基，还是上梁，都必须举行仪式来祭奠这两位神。

从“八寻殿”的字面上来看，日本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出现了面阔八间的宫殿。在建筑上，日本喜欢“八”这个偶数，这和中国喜欢一、三、五、七、九这样的奇数类似。毫无疑问，八寻殿肯定是木结构建筑。眼下的日本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森林大国，超过70%的国土覆盖着树木，其中森林面积就占到了40%以上。试想一下，在上古时代，森林的覆盖面积肯定更大，那时的日本肯定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其中，日本桧枝繁叶茂，随处可见。日本桧是古时日本建造宫殿的必用木材，而且这一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它是木材中的王者，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优良木材，而且最主要的是，只有日本才产这种木材。美国产的美国桧虽然也被冠以“桧”的名号，但那是彻头彻尾的“冒牌货”，根本不是纯正的桧。《古事记》中有云“以桧为宫”，其中的桧指的就是日本桧。

日本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木材资源，所以日本的建筑技术才能如此发达。在日本，除了日本桧以外，还生长了大量的水杉、松树、日本花柏、罗汉松、日本铁杉和冷杉等树木，这些都是建造建筑物的上好木材。不仅是宫殿，很多民宅和家具器物也都由木材制成，这就导致日本国民对木材的感情非常深厚，造就出日本独特的木材文化。日本人对木材的这种感情，是那些生活在沙漠和荒野中的民族，以及那些富于“土石文化”的民族难以理解的。

匠人们在建造那些美轮美奂的宫殿或神社的时候，会先将日本桧从森林中伐出，制成柱子，然后再埋入地基。正如祈祷词中所唱诵的那样，“宫殿的柱子深深插入地基直抵磐石，屋顶的千木高高耸入云霄触及高天原”。地基一直挖到可以触碰到岩石，这才在上面立起柱子，其牢固程度可想而知。高耸的千木不仅展示了建筑的威容，同时也体现出直插云天的架势。在古时日本人的观念中，千木越高，离天照大神居住的高天原就会越近。所以，所有的千木都是高耸入云霄。

和宫殿或神社比起来，一般的住宅建筑都显得比较矮小，即使没有千木或鲣鱼木这样的构件，建筑物的基本结构也还是相同的。日本自开邦以来，传统的建筑都是木结构，后来受朝鲜半岛和中国大陆文化的影响，日本的建筑样式发生了变化。但那仅限于上流社会的建筑，对普通百姓来说，其影响微乎其微。而且，日本上流社会在吸收大陆文化的时候，并不是简单地去模仿，而是将其充分日本化，其中蕴含的日本精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在明治维新后，大量引入西方文化，日本建筑才渐趋复杂化。

日本建筑历经数千年，最终形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留下的优秀建筑数不胜数。但是，日本国民对古今建筑的认识却是浮光掠影——当然了，我本人在这方面也是才疏学浅。眼下，关于建筑的传说和文献资料已有很多，但我想做的并不是对建筑进行表面上的诠释，而且想探究附着在建筑上的内在精神，即通过对建筑的吟味，来探究日本的文化和日本民族的本质。我深知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我仍觉得有责任去完成这样一项事业。

要想全面了解日本建筑，须先了解国人是如何认识日本建筑的，同时也要了解外国人是如何认识日本建筑的。对任何事物的认识都有其相对性，甲认为是善的东西，在乙看来可能就是恶的；丙认为美的东西，在丁看来可能就是丑的。所以世间万物没有绝对的善恶美丑之分，这也同样适用于日本建筑。日本民众认为优美的日本建筑，在外国人眼中可能就是丑陋的，正应了那句话——谁辨鸟之雌雄哉！由于认识的不同，对事物的评价也会大相径庭。

但是，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这种认识上的对立，去辨明东西方建筑的雌与雄。这听起来也许像狂言，但我有足够的信心去改变人们对日本建筑的错觉和误解。如果日本人对本国的建筑没有正确认识的话，那么评价东西方建筑的优与劣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同样，如果西方人对日本建筑一无所知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去探讨东西方建筑的问题。因此，我会按顺序逐项予以阐述，让日本人和外国人对日本建筑都能够有所了解。然而，综观当前局势，日本人在和外国人交往时存在很大问题，日本人会一味地对外国人做让步，而外国人则是肆无忌惮地对日本人予以轻侮。出现这样的局面实在是遗憾至极。俗话说，“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由于己轻”。日本人受外国人轻侮，这固然跟外国人的无知和蛮横有关，另外和日本人毫无必要地去阿谀奉承外国人也有很大的关系。在第二节中，我会通过真实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