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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阳湾湾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有这样一个地方,有一颗大柳树,旁边有一口水井,每天阳光最早照到那个地方,而它也是村子里的中心地带,平时村子里所有的家长里短、喜怒哀乐都是从这个地方产生的,厚重的黄土地面被人溜得光滑,旁边的井水声音滴滴答答,我很清楚的记得村里人叫这个地方—阳湾湾。
在农忙时节,当清晨的太阳慢悠悠的越过黄土高原那臃肿的山头,坐落在半山腰上的窑洞里炊烟袅袅过后,村民们便会络绎不绝的端着饭碗闲散自在的走向阳湾湾那颗大柳树下,蹲在树下吃着自家做的饭,边吃边说,话题广泛。有聊芒种之后种土豆到底晚不晚的问题的,还有老张家的小伙子看上了老李家的姑娘的事,要不就是谁家的婆姨纳的鞋底子有多好多好,聊得都是生活琐碎,却乐此不疲。头上围着白毛巾的老头儿吃的身子热起来的时候,会把白毛巾解下来搭在肩膀上,露出头上那时光留下的光秃秃的痕迹,当一个人吃完的时候就会自觉的走,也不给别人打招呼,回到家里径直扛起农具,牵着牲口走向庄稼地里,开始繁忙的劳作。只有那些爱抽烟的汉子们会多逗留一会儿,抽一锅子老旱烟再走。
在我小时候对陕北高原的印象,那就是望不尽的山坡坡,我也曾像无数的山里的小孩那样,幻想过什么时候能走出那无穷无尽的山坡。那时候的山上全种的都是地,只要有任何一块土地可以长出庄稼,这里的人都会给它种上,哪怕是三棵黄豆,五株谷子,不会浪费任何一块可以长出庄稼的土地,即使是这样,那时候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种了那么多的小麦,却吃不上白面馒头。通向山坡的唯一的路就是由于长时间的人和牲口的踩踏而形成的羊肠小道,大概有五十公分宽,弯弯扭扭,每当农忙和秋收的时候,就会有一排排的驴驮着种子或者是粮食慢悠悠的走在这些羊肠小道上,赶驴的一般都是家里的掌柜的,高兴了还会哼唱着陕北民歌,声音嘹亮,整个山川之间都是雄浑的歌声,对面山上放羊的听见了也会附和两声,然后相互嬉笑对骂几句,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入冬以后,阳湾湾就变得热闹了,人们都闲了下来,几乎一个村子里的人每天都会到那里去逗留一会儿。记忆中,总有那么几个头裹着白毛巾,肩上搭着烟袋,穿着臃肿的打了几个补丁的厚袄子的老头儿终日蹲在那里,见到孙子辈的孩子们便调侃打骂,而那些调皮的孩子们也会以牙还牙,分毫不让,倒不是说不尊敬老一辈,我们那里隔代之间是可以相互开玩笑的,那些插科打诨的老头儿也不在少数。有一次,暖冬的太阳照得暖洋洋的,阳湾湾蹲着不少的人,有下棋的,蹲着一排抽旱烟的,还有妇女们拿个板凳坐在一起纳鞋底、缝棉袄的。我走过去,便有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儿调侃我。
“张老二,你老子以后给你哥娶媳妇,不给你娶”。我在家里兄弟之间排行老二,因此那些老头儿便这么叫我。
“那我就咣当一脚踹开他们的门,一肩膀扛起我嫂子就跑了。”这句话一说,整个阳湾湾所有的人都乐了,笑声弥漫了每一个角落,仿佛那颗大柳树也笑的佝偻起了腰。
另一个老头儿也半笑半说:“你打算背到哪里去呀?”
“我一蹬腿儿就顺着大路峁上去了。”大路峁是我们村里的一座山,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庄稼汉勤劳的汗水,这座山的名字村里每个人张嘴就来。
又是一阵捧腹大笑,其他人笑的捂着肚子说:“张家老二这不是个省油的灯呀”。
即使是现在,身在异乡的我阔别家乡已久,偶尔回到家里,每每谈起这件事,总是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但是笑着笑着,我便哭了,村里头上挽着白毛巾,肩上搭着烟袋的爱调侃人的老头儿,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这片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阳湾湾杂草丛生,水井早已经荒废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旁边的大柳树也已枯死。腐朽的枝干掉了一地。
我想身在钢筋混凝土和机械轰鸣声世界中的我们只能在照片上再见到那些人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