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一首别子固[1]

江之南有贤人焉[2]，字子固，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淮之南有贤人焉[3]，字正之[4]，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二贤人者，足未尝相过也，口未尝相语也，辞币未尝相接也[5]。其师若友[6]，岂尽同哉？予考其言行[7]，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学圣人而已矣。”学圣人，则其师若友，必学圣人者。圣人之言行，岂有二哉？其相似也适然[8]。

予在淮南，为正之道子固，正之不予疑也[9]；还江南，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为然。予又知所谓贤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

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10]，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后已[11]。正之盖亦常云尔。夫安驱徐行[12]，中庸之庭[13]，而造于其堂[14]，舍二贤人者而谁哉[15]？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16]，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辅而进之，其可也。

噫！官有守[17]，私有系[18]，会合不可以常也。作《同学一首别子固》以相警[19]，且相慰云[20]。

[1]子固：曾巩，字子固，南丰（今属江西）人，北宋著名散文家。

[2]江：指长江。贤人：指道德高尚的人。

[3]淮：指淮河。

[4]正之：即孙侔。

[5]辞币：书信和礼物。辞，书信。币，缯帛，古人常用作礼物。

[6]若：和。

[7]考：查核，引申为考察、观察。

[8]适然：应该，恰好。

[9]不予疑：“不疑予”的倒装。

[10]《怀友》：原文载宋代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四。遗（wèi）：赠送。

[11]“其大略”句：曾巩《怀友》有“望中庸之域，其可以策而及也”之句。扳（pān），通“攀”，援引。中庸，儒家奉行的道德标准，认为不偏为中，不变为庸，即不偏不倚，循常守旧。

[12]安驱徐行：稳步前进的意思。驱，行进。徐，缓。

[13]（lìn）：车轮，这里用作动词。

[14]造：到。《论语·先进》：“子曰：‘由（子路，孔子弟子）也升堂（大厅）矣，未入于室（内室）也。’”后世便以升堂入室比喻学习由浅入深的两个阶段。王安石在这里化用其意。

[15]舍：弃。

[16]必：肯定。其：这里指自己。

[17]守：工作岗位。

[18]私：私人。系：牵制，指系念的琐事。

[19]警：警策，勉励。

[20]云：句末助词，无义。

王安石和曾巩是北宋中期同时崛起于文坛的散文大家，两人有着很多相同的地方。他们既有江西同乡之谊，又有着共同的理想追求，因此自青年时代相识后便成为志趣相投的好友。庆历二年（1042），王安石与曾巩同时在京参加进士考试。王安石中进士后赴扬州任职，曾巩则落第回家乡。分别后，两人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庆历四年（1044），王安石回故乡探亲，特意去访问曾巩，并互相赠文送别。《同学一首别子固》就是王安石在读了曾巩《怀友》一文后写的。“同学”，就是共同学习“圣人”的意思。

本文表现了王安石和友人之间互相敬慕、勉励，以期携手共进的情怀；也表明王安石青年时期就怀有企慕圣人、有所作为的志向，与《送孙正之序》的内容相接近。本文在表现形式上的最大特色，是陪衬法的运用。文章一开始便以曾巩和孙侔（正之）相提并论，称赞他们是学习圣人而言行一致的“贤人”，表示自己与他们志同道合，要相互勉励，以达到中庸之道的境界。因此，文章题为“别子固”，却处处以孙正之陪说，写正之即是在写子固，反复强调，交互映发，错落参差，结构紧凑，而不显得单调重复。文章淡淡写来，却显得情真意笃。明人茅坤评曰：“文严而格古。”（《唐宋八大家文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