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马运判书[1]

运判阁下：比奉书[2]，即蒙宠答[3]，以感以怍[4]。且承访以所闻[5]，何阁下逮下之周也[6]！尝以谓方今之所以穷空，不独费出之无节[7]，又失所以生财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盖为家者[8]，不为其子生财，有父之严而子富焉[9]，则何求而不得？今阖门而与其子市[10]，而门之外莫入焉，虽尽得子之财，犹不富也。盖近世之言利虽善矣，皆有国者资天下之术耳[11]，直相市于门之内而已[12]，此其所以困与[13]？在阁下之明，宜已尽知，当患不得为耳。不得为，则尚何赖于不肖者之言耶[14]？

今岁东南饥馑如此[15]，汴水又绝[16]，其经画固劳心[17]。私窃度之[18]，京师兵食宜窘[19]，薪刍百谷之价亦必踊[20]，以谓宜料畿兵之驽怯者[21]，就食诸郡[22]，可以舒漕挽之急[23]。古人论天下之兵，以为犹人之血脉，不及则枯，聚则疽[24]。分使就食，亦血脉流通之势也。傥可上闻行之否[25]？

[1]马运判：马遵，字仲涂，饶州乐平（今江西乐平）人，当时任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判官。

[2]比：近来。奉：进献。

[3]宠答：对上司回信答复的客气说法。

[4]以感以怍（zuò）：又感激又惭愧。怍，惭愧。

[5]访：询问。

[6]逮下：对待下属。逮，与。周：周全。

[7]不独费出之无节：不只是费用支出没有节制。节，节制。

[8]为家者：当家的人。为，治理。下句“不为”的“为”，作“与”、“对”讲。

[9]严：严格管理。

[10]阖（hé）：关闭。市：交易，买卖。

[11]有国者：指帝王。资天下之术：索取天下财富的方法。术，方法，手段。

[12]直：但，只不过。

[13]与：通“欤”，感叹词。

[14]何赖：犹言用不着。赖，依靠。不肖者：不贤的人。这里是作者的谦词。

[15]饥馑：指灾荒。《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

[16]汴水：指当时从扬州通向汴京（今河南开封）的运河。绝：竭，干枯。

[17]经画：治理，筹划。

[18]私：我。窃：私下。度：估计。

[19]窘：困窘。

[20]薪刍（chú）：柴草饲料。薪，柴。刍，喂牲口的草。踊：上涨。

[21]料：计数，核计。畿（jī）兵：驻扎京都的士兵。古代王都所在处的千里地面称畿，后多指京城管辖的地区。驽怯者：低劣、胆怯的人，这里指老弱残兵。

[22]就食诸郡：指在各地就地解决士兵的给养问题。诸郡，泛指各地。

[23]舒：舒缓，缓和。漕挽：漕运，运输粮饷。水运称漕，陆运称挽。

[24]“古人”四句：意思是古人议论天下的驻军，认为就像人的血脉，流通不到就会干枯，壅积在一起就会凝固。聚，壅积。疽（jū），一种毒疮。这里指血脉流通受阻。

[25]傥：通“倘”，倘若，或许。

本文写于庆历七年（1047），是王安石写给上司马运判的一封回信。当时，王安石任鄞县（今浙江宁波）知县。

王安石在信中指出，当时国家之所以财力困乏，不仅是由于财政用度没有节制，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发展生产、开辟财源。对于当时统治者只知道加重对百姓的剥削，而不想方设法实施向自然界索取财富来增加收入的财政政策，王安石给予了辛辣的讽刺，将这种现象比喻为父亲关起门来与儿子做买卖，虽然全部得到了儿子的财产，还是没有增加丝毫财富。针对当时的经济状况，他积极地提出了自己的改革建议，认为“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即通过发展生产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作为一封给上司的信，本文在稍事寒暄后就引入正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作者层层深入，运用比喻来增强论点的说服力；又列举当时形势说明采取具体改革措施的迫切性。本文以书信的方式发表议论，显示了王安石文章长于议论的特点。正如茅坤所说：“论理财，是荆公本色。”（《唐宋八大家文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