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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希特勒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下令德国军队向东入侵苏联占领的波兰。不到一周的时间,若乌凯夫和利沃夫就落入了德国人手中,学者被关押起来,其中包括劳特派特的奥地利私法课教师罗曼·隆尚·德贝里埃教授。他因身为波兰知识分子而获罪被捕,第二天就在“利沃夫教授大屠杀”105中连同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被处决了。
劳特派特的外甥女因卡给了我关于那段时期的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与克拉拉·克拉默关于德国人到达若乌凯夫的叙述互相印证。2010年夏天,我与因卡——劳特派特妹妹唯一的孩子——在她位于巴黎埃菲尔铁塔附近的一间整洁小公寓见面了。她很激动,像麻雀一样在屋子里精力充沛地忙来忙去。最终,我们在餐厅坐定,餐桌上铺了洁白的桌布,被一束明亮清澈的阳光照亮。她用精美的陶瓷茶杯为我倒了红茶。靠在敞开的窗户下,她不带情绪地轻声讲话。
我们在桌子上摊开了1938年的利沃夫地图。她告诉我,那年她8岁,同时指出我外祖父莱昂的家,她曾经从那条街上走过。她想看看我带来的少得可怜的文件。我向她展示了一张1890年发给莱昂父亲平卡斯·布赫霍尔茨的证书。“上面写着,他出生于1862年。”她向我解读道,她的口音让我想起了我的外祖父。他通过了酒精的生产资格考试,但只取得了“合格”的评定。她笑了。“不是‘优秀’!”
她的父亲马塞尔·格尔巴德是一名律师,这是家庭传统,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两人都是金发,格尔巴德在德语里的意思就是“黄胡子”,这个姓氏是在奥匈帝国时期被授予的。因卡对那时的劳特派特记忆模糊,因为在她出生之前他就去了英国。当我们谈到若乌凯夫时,她说:“哦,亲爱的,你发音错了。不是‘佐尔基夫’,它的发音是‘若乌凯夫’,‘佐’要发得像‘若’一样。”然后,她叹了口气补充道:“我这么熟悉,因为那是我母亲、舅舅和外祖父母的故乡,是战后我去过的地方。”
我们在1938年的利沃夫地图上查找着。尽管1945年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但她仍能为我指出劳特派特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外祖父母阿龙和德博拉在五月三日大街64号的住处,他们从剧院街搬过去之后就住在那里。那里靠近舍普季茨基街,离莱昂出生的房子,一个“不那么出名的地区”,仅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我们曾经在布里斯托尔或乔治餐厅吃过饭。”她回忆说,那是些高档的酒店。
“我可以在利沃夫四处漫步,直到我9岁那年,全都变了,当苏联人来的时候,我们此前所过的生活就结束了。”
说到这,她抿了一口茶,然后又抿了一口。
“让我给你看一些照片吧。”我们走到她卧室的衣柜前,她从里面取出一个装着父母照片的小木箱。里面有一封劳特派特在20世纪50年代寄来的信,还有一张和她舅舅、舅妈站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宫前面的照片,舅舅戴着新任国王律师的假发,是资深大律师。
我们回到客厅。在1939年9月苏联人占领利沃夫之前,生活是安逸的。因卡在一所小型私立学校上学,完全不知道歧视这回事。“我父母对我隐瞒了这些,在学校里也没有人谈论那些事情。”他的父亲是受人尊敬的好律师,有要好的朋友,其中大部分都是犹太人。在他周围还有一些非犹太人、“来喝鸡尾酒”的波兰人,随后是迟些时候来吃晚餐的犹太人。她的生活中没有乌克兰人。
随着苏联人的到来,一切都“立即”改变了。“他们允许我们继续住在原来的公寓里,但不能再占用整套公寓。一开始我们住其中两个房间,后来我们被允许占用一个房间和厨房,可以合用厕所和浴室。她还记得公寓的地址,五月三日大街258号,也可能是87号,靠近在同一条街上的劳特派特家。那条街与西斯笃大街平行,后者就是在1918年11月的战斗中被拍下街垒照片的地方。
她的母亲“极具魅力”,收到了许多苏联人的邀请。“住在我们公寓里的上校爱上了她。”因卡惊叹道,那些年也不算太坏。然而,1941年7月德国人来了,情况就变得糟糕多了。

因卡(右)与拉谢尔和劳特派特,伦敦,1949年
“生活还在继续,因为我的父亲会说德语,但大多数犹太人不会。他们被迫离开原本居住的社区,除非他们住在犹太隔都区。出于某种原因,我们被允许继续住在我们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公寓一直没有被完全征用。”
每隔几天时间,德国人就会发动一次“行动”,在大街上围捕那些没有戴大卫之星臂章的犹太人,她父亲是众所周知的犹太人,所以必须得很小心,但较少人知道她母亲的身份,所以她有时出门不戴le truc。“那东西”,因卡是这么叫臂章的。
“它既令人难受又危险。我们不受人喜欢。在战前,他们不知道街上哪些是犹太人。现在他们知道了。”
我们一起翻看了我带来的几张黑白照片。一张是处于破败状态的著名的17世纪若乌凯夫犹太会堂的明信片。我问她记不记得那个建筑。“不记得。”
因卡把明信片凑到眼前仔细查看,这时发生了奇怪的事。门铃响了。门房送来了一封信。因卡看着它说:“是寄给你的。”太奇怪了,这明明是我第一次跟因卡见面。她把信递给我,收件人写的是她,寄件人是若乌凯夫烈士协会。我打开信封,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子上。
封面是若乌凯夫那座破旧的犹太会堂的照片。正是我刚才向她展示的那张照片里她不记得的那个犹太会堂。这真是纯粹的巧合,现在她有两份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