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刺猬

这天姜梓做完家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杨瑜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她应该是在等什么人。虽说高中毕业大家就没怎么联系了，但毕竟是在一个教室待了三年的人，想要装作不认识，还真有点儿难。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

“听这意思，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还以为你会寒暄几句再问呢？”

“我做事儿有那么繁琐吗？”

“看来都是错觉。听人说，你到现在都没结婚。”

“听人说，你好像也没结婚。”

“对，为了同一个男人。”

“杨瑜，你为了谁我不知道，但我不结婚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结，而不是因为某个男人。”

“还是那么高傲啊，姜依悦，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不了解你自己，当初是谁凌晨两点不睡觉在那儿盯着手机就为等他回消息的，咱们都是女生，喜不喜欢，看一眼就知道了。还是说你觉得承认喜欢他让你觉得很丢脸？”

“杨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确认我喜不喜欢你的意中人吗？好，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他，现在也有那么点儿感觉，怎么？你是想给我们牵根红线还是划条银河？”

“姜依悦，你应该知道在乔远溪的历任女友中，你不是最出色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家世什么的就更谈不上好了，但你绝对是那个最口是心非的，因为你害怕这段感情不在你的掌控中，你更怕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所以你不敢爱，不敢袒露心扉，不敢接受任何人对你的喜欢，即使他们对你不抱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你还是恨不得把自己隐身与世隔绝，只有那样你才觉得安全，才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下运转，姜依悦，你有没有想过，不管你怎么躲，怎么活，最后还是要死，你就真的不担心在弥留之际心里有什么遗憾吗？”

“你说这些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可怜，想帮帮他。”

“帮他？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跑去跟他结婚吗？”

“那样最好，实话告诉你，我是觉得他心里有执念，想给他争取一个机会，既然他在你眼里一点儿都不重要，那我只好让他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有些事总得当事人自己说可信度才会高一点儿。”

“你录音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闹心了，姜依悦，话我已经跟你说了，以后你要是再说什么放不下他或是让我知道你们还有联系，那可就不能怪我说话难听了，做人嘛，还是大大方方比较好，你说呢？”

“他答应要跟你结婚了？”

“除了你，他跟谁结婚不一样?无非是一起搭火过日子，喜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娶了我他也不亏，又是老婆又是哥们儿的，喝完酒还能给他暖被窝呢，对他来说，既实用又省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逃过婚，那样做不是因为对方长的太磕碜，也不是他家里有多穷，我就是觉得跟我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就算不是爱的死去活来，那也该是那种每天一睁眼就让我觉得信心满满对这世界充满爱恋的人，这么一想，好像只有乔远溪符合这个要求。”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算是吧，大家都是女人，我也很喜欢那种被别人念念不忘记在心里爱着的感觉，尤其是自己钟意的男人。但做人不能太贪心，毕竟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适合你的，未必就是他想要的，有时候，安稳的生活更让人觉得舒心。总有一天，他会累，会想尽快安定下来，不再继续那种一个人对着影子说话的日子，对他来说，我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是吗？”

姜梓明明记得，乔远溪当初跟自己说他一直都把杨瑜当兄弟看的。

“紧缩全身的刺猬固然可以更好的进行自我保护，却也错失了无数个拥抱温暖的机会，我们以为适合自己的，只是长年累月的习惯，无关喜欢厌恶。喜欢就是喜欢，不分好坏，没什么好遮掩的，就算不跟那个人在一起，也不该藏着掖着，让对方不停的猜疑。把别人的心悬在半空对自己也没多大好处。明明是喜欢的，为什么非要一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为了那不确定的因素去抗拒呢？他是人，需要温暖需要关怀，铁石心肠他做不到的。”

“你还真是了解他。”

“对，我就是了解他。怎么？你不打算祝福我们吗？”

“想听吗？”

“想听啊，从你嘴里说出来，应该很有意义。”

“对别人可以，对你，我说不出来。”

“也是，像你这么个习惯了单枪匹马连同情的机会都不肯给别人留的女人，有没有男人，都能在这世上活的很好很滋润，好，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要你在某个想他的时刻记住今天你我的对话，还有，是你主动放弃他的没有人逼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你随意。”

乔远溪，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她选不选你，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明明已经习惯了的，可为什么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自己内心像是丢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感觉空落落的。不是已经做好远离他的准备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这天晚上，姜梓失眠了，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乔远溪的身影，要不是那瓶酒，姜梓恐怕要彻夜难眠了。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应该把话说清楚，看着乔远溪发来的那些消息，姜梓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这天，耐不住杨瑜的软磨硬泡，放下手头的事，乔远溪就根杨瑜出来了。

“杨瑜，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又是去婚纱店又是让我给你买花，你这是要弥补自己青春期未完成的某种缺憾吗？”

“乔远溪，我弥补的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缺憾，还有你的。”

“我的？我能有什么缺憾？是没跟你举行婚礼还是一把年纪都没娶妻生子？”

“这不挺清楚的嘛。”

“听高凡说你前两天联系他了？”

“你觉得这种事他有必要骗你吗？”

“你觉得我是因为不相信他才问你的吗？我那是不相信你好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儿我已经做了。不说了，我该走了。”

杨瑜只是想激一激姜梓，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不是你急匆匆把我叫过来的嘛，我刚坐下你就走，你是觉得我很闲是吗？”

“随你怎么想。”

“喂，你等一下！”

杨瑜现在哪还肯听乔远溪的话。乔远溪刚准备离开突然看到姜梓从二楼电梯那儿上来了，不等自己出去，她就径直朝这家店走了过来。

看样子，她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我有必要跟你交代我的行踪吗？”

“这么说是杨瑜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

“吃饭了吗？要不先叫点儿东西吃。”

“不用了。”

“怎么了?她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胡话了？”

“也不是什么胡话，就是她觉得我应该给你个交待，有些事，我们应该当面说清楚。”

“什么事？”

“我跟你的事儿。”

“我们什么事儿？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自然是捍卫主权的事了。”

“捍卫主权？”

“婚纱照都拍了，还怕我知道啊？”

“婚纱照？”

怪不得杨瑜这几天有些反常，原来是搞了这些事出来。既然姜梓已经误会了，那就让她先误会好了，自己倒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她说，我应该把话跟你说清楚，这样，大家以后也不会牵扯不清，所以我就来了。”

“那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

“大家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也不要做朋友了。”

听到这话，乔远溪原本充满笑意的眼神突然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她难道看不出来杨瑜是跟她开玩笑，感受不到自己见到她的这份欢喜吗？原来，你始终都不曾相信过我。

“你来，就为跟我说这些？”

“不然你觉得我该跟你说什么？祝福吗？”

乔远溪原本以为，哪怕她不挽留自己，至少也该发个脾气责备几句，没想到，她连质问的心思都没有。

“原来，我结不结婚，对你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

“你跟别人结婚，我为什么要觉得它重要？”

“对，不重要，在你眼里，只要是关于我的事都不重要。”

乔远溪，我原本以为，你多少会给我些解释，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

“话我已经说了，婚礼我就不参加了，我先走了。”

还以为她会挽留自己，没想到，她竟这般决绝。

“等一下！那天晚上你明明说你爱我的，难道你醉酒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那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吗？”

“随你怎么想好了。”

乔远溪，那些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怎么能是错觉呢？

“你从未想过要跟我结婚，对吗？”

“对，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早就习惯把拈花惹草当作生活习惯的男人结婚？我虽然傻，可还没到那么想不开的地步。”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

乔远溪，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杨瑜说的对，你喜欢的不一定就适合你，我没办法像她那样敞开心扉跟你去相处，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妻子，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我们相看两厌、互生嫌隙。

姜梓离开没多久，杨瑜就打来了电话。

“乔远溪，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啊？”

“我们结婚吧。”

“什么！？”

“你没听错。”

“谈崩了？她没挽留你啊？”

“你如果愿意，下个月咱们就结婚，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乔远溪，我知道你现在是在气头上，可我还是想说：我愿意！”

“好，婚礼的事儿我会让人看着准备的。”

姜梓，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从商场出来，姜梓就拨通了楚阿妹的电话，自己心里的苦，也只有阿妹能理解。

“喂？”

“阿妹，我以后都不会再幸福了……”

“宝贝儿，你怎么了？”

“他要跟别人结婚了……”

“谁？乔远溪吗？”

“嗯……”

“你为什么不挽留他一下呢？”

“没用的，就算挽留了又能改变什么？没用的……”

“你已经跟他谈过了？”

“没有。”

“为什么？”

“在别人看来，我也只是二十出头，多么好的年纪，可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恐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特别清醒，不知道为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总是毫无征兆地冒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活着没意思，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后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一想到为了混口饭吃就点头哈腰地给人当奴隶使唤，就觉得人生好悲凉，光是那么一瞬就难受的不行，更别说是那样活一辈子了，身边的人都觉得我懂事成熟，从来不使什么小性子，整天乐呵呵的，偶尔也很自恋，可午夜梦回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唯独我是清醒的……”

“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又不是到了走不动的地步，也不是出去干活没人要，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死，我就特别恐慌，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人生连场梦都不算，梦起码是模糊短暂的，而生活却是格外清醒的，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去安慰自己，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那种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它不是简单的听首歌看会儿剧买个东西吃顿饭就能忘记的事儿，即使我对着镜子说一百遍我很好我很优秀我有学历我还年轻所有一切我能想到的自己身上拥有的好的品质，都不能让它消失，因为它生长在我脑子里，是迄今为止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把控的东西……”

“宝贝儿，冷静一点儿，你先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深呼吸，放松，没什么的，都会过去的……”

“它让我对生活感到失望，让我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厌恶，让我在每一个夜晚都格外的清醒，不管白天我是如何的高兴，到了晚上，我就是一个随时想要结束自己生命又被很多东西牵绊折磨无法脱身的一个连安稳觉都没的睡的可怜虫……”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你知道吗？那种感觉比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你还要难受，别人骂你起码你会愤怒会抗争，可它一直在你脑海中不停的出现，任凭你如何消极厌世，都没办法宣泄，因为你知道它是你隐形的敌人，哪怕你变成厉鬼也无法与之抗衡，那才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事，甚至连它长什么样子是黑是白你都不知道，在它面前，你唯一的理智就是好好活下去，你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留着那口气等明天的太阳出现，好像那就是你所有的希望……”

“没事儿的宝贝，你听我说，你别想太多先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我所说的这一切，但这几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当别人问我工作累不累的时候，我很想告诉他们其实我是因为晚上睡不着所以才去努力工作让自己像个机器似的一直在那儿转啊转，直到我自己觉得累了，回到家可以什么都不去想立马倒头大睡的那种状态，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哪怕我每天很忙很累，躺下就睡对我来说依旧是个奢望，什么酒精安眠药，到我这里通通都不管用，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极力想要浮出水面，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可你又不能一直任由自己随波逐流，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鲨鱼？石头？漩涡？都有可能，不管你遇到的是什么，结果都是可怕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可总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受，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就会告诉自己，我还有值得牵挂的人，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宝贝儿，我求你了，冷静一点儿好不好？”

“你很难理解一个人知道自己是漫无目的地活有多痛苦，我也想为父母为理想活，可那些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点儿动力也没有了，他明明就只是个过客，却能让我当做一个安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没心没肺，可有些事它就是这样，没办法解释清楚，活着很累，可我不知道死了会是什么样，可能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可能还不如活着，我怕的，不是死去前无法避免的遗憾和痛苦，而是我越发清醒的意识。那不是你有多少钱多大的房子，就能解决的，我喜欢钱，可我的烦恼，跟钱没关系。每当他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我都会有意无意地花费心思去挽留他，有时候我也知道那只是个梦，可我就是想让他多陪我一会儿，阿妹，我不想他跟别的女人结婚，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阿妹，我恨我自己，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你在哪儿？”

“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讨厌她！”

“好我答应，我不过去，听我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让自己冷静会儿好吗？”

“阿妹，我好累……”

姜梓要强，楚阿妹是知道的，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姜梓的状态会严重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