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天后,我带着芙洛拉乘车去接格罗斯太太口中的那位小绅士,前面提到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加重了。到达这儿的第一天过得还算不错,但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小事令我惊慌失措,忧虑而又紧张,仿佛山雨欲来。那天邮件很晚才送来,有一封信是主人寄给我的,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还附着另一封没有拆封的信件,上面写着主人的姓名和地址。主人给我的信中写道:“我认出这封信是校长写的,他是个烦人的讨厌鬼。请你看看他的信,应付一下,但是别向我汇报。我说完了!”我把这封未开封的信拿回楼上房间,过了很长时间,直到睡觉前才费力地拆开看。我真应该等到第二天早晨再看,因为这封信又带给我一个无眠之夜。因为没有别人可以征求意见,第二天我十分苦恼,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决定跟格罗斯太太说说这事儿。
“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被学校开除了。”
我注意到她一瞬间的神色,很明显,她很快收起了那副表情,竭力想恢复常态,“但他们不是都——”
“都回家了,是啊。但别人只是回家度假,而迈尔斯就不能再回学校了。”
在我的注视下,她脸红了。“他们不要他了吗?”
“他们完全拒绝了他。”
她之前转过目光没有看我,此时抬起眼睛。我看见她眼里蓄满泪水,“他做什么错事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最简单的就是让她看看我手里的信——结果她不但没接,还把手背到了身后,伤心地摇摇头,“我看不懂这些字,小姐。”
我的顾问居然不识字!我懊悔不已,连忙若无其事地打开信纸,向她复述了信的内容,然后重新折好信纸放回口袋里。我问:“他的品行真的很恶劣吗?”
她眼中仍然含着泪水,“老师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没有详细地说,只是表示很遗憾,不能再让他呆在学校了。这只有一个意思。”格罗斯太太默不作声地听着,努力克制着不问我可能是什么意思。只有她能帮上我的忙,我也想弄明白这件事,于是我说:“意思是,他危害到别人。”
她是个直率的人,立刻就发起火来,“迈尔斯少爷!他是个祸害?”
她的话语中充满着真诚的信任,尽管我没见过那个孩子,却也怀疑起自己想错了,于是荒唐地接受了她的观点。我发现,此时此刻为了让我的朋友好过一点,我也跟着说出了讽刺的话语:“说他伤害那些可怜的小伙伴!”
“这太可怕了,”格罗斯太太哭喊着,“这话太残忍了!到底是为什么啊,他还不满十岁。”
“是啊,是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显而易见,她十分感激我的表白。“你先见见他吧,小姐。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相信!”此时我迫切地想见见他,一开始只是好奇,之后的几小时里越来越迫切,几乎使我感到痛苦。我看得出来,格罗斯太太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我产生了影响,于是又接着说:“你不妨也相信,这位小淑女也是那个样子。上帝保佑她,”下一刻她又补充道,“你看她来了!”
我转过身就看见芙洛拉站在敞开的门口向我张望。十分钟前我把她安置在教室里,给了她一张白纸、一支铅笔和一本写着圆圆的字母O的练习册。现在她用那种可爱的方式表示她讨厌那些事,可是又带着孩子气的表情满怀期待地望着我,用眼神征询我的意见,没有奔向门外,这说明她纯粹是出于对我个人的喜爱才听从我的话。看着她,我顿时完全领会到了格罗斯太太所做的比喻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我把孩子搂在怀里,一边吻她,一边愧疚地啜泣起来。
尽管如此,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是尽量找机会接近格罗斯太太,特别是临近夜晚的时候,我察觉到她似乎在设法避开我。我记得我在楼梯上拦住她,我们一起下楼,我在楼下抓住她的胳膊,“我把你中午说的那番话理解为,你宣布你从来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坏事。”
她猛地抬起头,这一次清晰而又诚挚地表态,“噢,从来不知道——我不会假装的。”
我又开始急了,“那么你知道他——”
“的确是的,小姐,感谢上帝!”
我想了想才弄懂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从来不淘气的小男孩……”
“对我来说就不是小男孩!”
我更紧地拽住她,“你喜欢男孩子顽皮一点?”不等她回答,我就急急地说,“我也是!但不要顽皮到毒害别人——”
“毒害?”我用的词太严重了,她不明白。我解释道:“打扰别人。”
她瞪大眼睛,努力理解我的意思,却古怪地大笑起来。“你怕他打扰你吗?”这问题问得挺可笑,为了配合她,我也笑了笑,笑得无疑有点儿傻,也暂时消除了疑虑。
到了第二天,出发之前,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以前在这儿的那位女士是怎样的人?”
“前任家庭教师?她也很是年轻漂亮。小姐,她甚至与你差不多年轻漂亮。”
“啊,那我希望是她的年轻与美貌帮助了她,”我记得自己说,“他似乎喜欢雇佣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噢,的确如此,”格罗斯太太表示赞同,“他就喜欢人人都年轻漂亮!”她刚一说完就清醒过来,赶快又说,“我是说他——主人的行事方式。”
我心里一动,“那你一开始在说谁呢?”
她先是面无表情,然后脸红了,“哎呀,当然就是他啦。”
“主人?”
“不然还有谁呢?”
当时没有别人,我也忽略了她偶然透露了一些不愿提及的事情,而是专注于我自己想问的部分:“她在孩子身上发现过什么——?”
“不对劲的吗?她没跟我说过呢。”
我踌躇了一会儿,很快打消了顾虑,“她是个特别细致的人?”
格罗斯太太显得更谨慎了,“在某些方面是的。”
“但不是对所有事这样?”
她考虑再三,“好了,小姐,她已经过世了。我不想谈论是非。”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赶紧说。过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一个不会冒犯她的问题,“她是在这儿过世的吗?”
“不,她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格罗斯太太这个简短的回答给我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因为衰弱才离开的?”格罗斯太太直直盯着窗外,但我觉得我应该弄懂受雇于布莱庄园的年轻人该如何行事,“你的意思是,她得了病,然后回家了?”
“她没病,至少在这儿的时候没病。她在年末离开庄园,据她自己说是去休短假。她在这里干了那么长时间,当然有权利去度假了。当时我们有一位年轻的保姆留下来照顾孩子们,是个聪明的好姑娘。但我们的那位年轻小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望眼欲穿地盼她回来,却从主人那儿听说她过世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但她是怎么死的呢?”
“主人没告诉过我!求你了,小姐,”格罗斯太太说,“我得去干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