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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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为何物

常言说:人活千年也是死,树长万年劈材烧。死呀活的,一直在人们的舌尖上滚来滚去。就有人亦真亦假的戏言,龚巧英要是去了,人们该花钱给她建个“功德牌坊”。话经几传就到龚巧英的耳朵里,猛然一听很是逆耳,刺耳,让她心里凉飕飕的,很不舒服。自己还年纪轻轻的,就咒她死呀活的,也太残忍了吧!自己还没活够呢!再回味细想一下,又觉得并不是哪么回事,倒是有着另番滋味,品一品很是受用,至少说明她所做出的努力已得到人们的首肯和赞同。说什么“功德牌坊”,那是随口扯淡。“说成七个则成仙”更是空渺虚无的。果真到了那一天,她能像她妈妈一样就烧高香了。她妈妈看到儿孙们齐聚一堂,心花怒放地说:“老伴,老伴,二年半,今天刚好是死老鬼走了两年半,我这个坎还差半天就过去了,没问题了。死老鬼对我还是有情有意的,没来找我。”说完就开怀大笑不止。可惜,一口气笑出去收不回来了,笑脱气死了。人们都说她有福,没受罪,这是一辈子做好事修来的福,老人家成全了多少个家庭呀!功德无量。这就是好心自有好报啊!

龚巧英现在对死或怎么死未作深究,实际也为时过早,不去焦那空头属白心思,而是把精力集中在扯红线上。到目前为止,已说成多少对,她自己也没个准数,也没数过,只是大约数。不过同她妈妈比还差的远呢!她更需努力。因为安东的民风淳厚,老规矩,讲究多,外地人看着这里的穷规矩穷讲究觉得怪可笑,可这里的人看着他们的没规矩没讲究又觉得怪吓人的,成何体统!城里的男女青年蹲一起没事干,闲得骨头疼,浪的慌,又没人扯皮条,就自个儿上阵,搞起什么自由恋爱。这在他们眼里就是伤风败俗,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更觉得颜面无存,丢了祖上的脸。婚姻是件大事,不同儿戏,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能说自个儿想找谁就找谁?没一点规矩,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那不就乱了套了吗?父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哺养成人,扒着锅,够着碗了,就不要父母了,怎么能行呢!再说他们一个个的年少无知,晓得什么头高脚低的。往起一凑,三句好话一说,就不知姓甚名谁了。女孩子更是头脑简单,遇到了滑头把她给卖了,她还忙着帮人家数钱呢!所以这是断断不能许可的。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一定要找个根老底实的,才能放心。假如找个不认日子过的,那才把人淘碌死了,麻烦死了。

“她婶呀,人家可是个讲理人家,听我说你家祖祖辈辈诚实稳重,孩子端正大方,人才又出众,这些呀,正合人家的心意。”小百灵龚巧英乐陶陶地对郑素娟说:“这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还像一家人啊!”

郑素娟听后,喜的脸上都开了花,“哎哟,他婶啊,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哟?你看,我就这么请下子,你就上心了,就为我们家操起心了,我们怎过意得去呢?真让你费心了。”她在招呼小百灵坐下后,忙着倒一杯茶,用汤勺搲了满满三勺白糖放进去,搅了搅,双手端到小百灵的面前,“这姑娘肯定招人喜爱,但不知能不能看上我们家丹阳。”请她喝茶后,她试探着问。

小百灵双手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一口,“哎呀,这个你们就放二十四个宽心。姑娘那是顶呱呱的,在这方圆周围哪个能把人家压下去!要人品有人品,要身材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田里一份,家里一份;嘴上一份,手上一份。跟你家丹阳可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跟你们说呀,她婶,我说了这么些年的媒,这两个孩子匹配才是我最得意的哟!”

“真的!哎哟乖乖,那敢情是好啊!”东方丹阳奶奶也高兴起来,“她婶喳,我们家孩子多,家底子枯,这些你都告诉人家了吗?我们是爱亲做亲,跟人家一老一实,不鬼不水的,穷不瞒人,丑不背人。不能让人家到时说我们家隐瞒她的,让人家受委屈,感到上当受骗,我们也觉得那样不好。我家做事做人就是坦诚,娶也要娶诚心实意过日子的人。说实话,人只要过得去就行,不是找画上人,贴在那留着看的,姑娘下着雨晓得往家里跑就行。”

“哎哟,老奶奶,我的婶子哎,这些您老尽管放心,我跟人家都说了,要不人家怎么说你家是诚实人家呢?”小百灵滔滔往下说:“您怕人家嫌孩子多,告诉你吧,人家就怕兄弟姐妹少呢!多个男的一门户,多个女的一门亲。人家说一人头上一滴露水珠子,兄弟们多气象,跟筷子似的,一把筷子折不断,一只筷子不费力就折断了。婶子啊,您说姑娘下雨晓得往家里跑就行了,真是那样子也太埋汰你家丹阳了吧!我真给你家说这样的人,您老不骂我,就算你家不骂我,外面的人也把我骂死了,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都被说得“格格”地笑起来。龚巧英不愧被人称之为小百灵,心眼机灵,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一张嘴说过六国。“我跟你们说啊,其实一家过日子呀,就是瘸扯瞎走,能差不多就行了。”龚巧英继续说:“你们看,凡是两口子都是这样,哪能是个什么金童玉女的。不是夫憨妻精,就是妻笨夫灵,老人会说:两口能过天,后代差下地,并不是好事,就该一块馒头搭块糕。像你郑素娟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吧!那东方国呢?标准‘闷葫芦’一个,忠厚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我家的哪位,除了做点工作外,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我去出头露面的,在家还要把他伺候得跟老太爷似的。”

“对啊,就......就是的,就是这......这个理。嘿嘿......”“闷葫芦”东方国半天说了一句话,笑了两声,又把烟放到嘴里,悠哉悠哉地吸起来。他一直圪蹴在房门旮旯抽着烟,不是说句话,别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抽的是烟卷。原先为了节约,他也曾要用烟袋,郑素娟坚决不同意。“要么不抽,要抽就抽烟卷。孩子大了,要为孩子着想,整天叨着个小烟袋,到哪里拿出来磕磕多难看!

“哎哟哟,今天可是大晴天啊,太阳从那边出的哟,他叔啊,难得听到你一句话呀!”小百灵“哈哈”笑起来,“哎哟,他叔啊,我说你是‘闷葫芦’,你不会生气吧!”

“闷葫芦”听后仍是“嘿嘿”地笑,不回上也不回下,又自顾自地抽他的烟。

郑素娟望一眼东方国,“他呀,要是能说几句话,我也就不烦这些神了。”

“人不能强求一样子,手伸出来还有长短,不过长有长的用处,短有短的用处。他这个拙顿口塞的,已是生就皮长就骨了。”东方丹阳奶奶笑着站起身走向锅屋去了。

“对呀,大体过得去马马虎虎就行。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差不多就行了。丹阳回来,你们要跟他多说说,能过日子就行。”龚巧英的确是个热心的人。莫说揽下来的事情她全力去做,就是人家还没有找她,她都会去关心关心,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三句不离本行。凡是到她那里做衣服的或者有其它事情的,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闲扯到这上面来。“你家的孩子多大了?”“能找对象了?”进门叫大嫂,没话找话说。

扯着说着,在对方不知不觉中,她小百灵心里就有底了。在这方圆多少里,哪家的儿子到了该说媳妇的岁数,哪家女儿到了该说婆家的年龄,以致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她脑子里有了一本明清的帐。掌握了这些情况,再碰到事儿,她脑子一动,就能做出接与不接的决定。只要她小百灵接下的活,起码有了七层把握。只需她再跑跑腿,呶呶嘴,事情保准完美。其间也少不了会出现些磕磕绊绊的事,那能都是一帆风顺的,全凭她小百灵灵活掌握着局面,逢漏补缺,有漏洞及时补救,有麻烦及时解决。在说媒中,她注重两头打击。把他们的条件往下压,不让他们使命地挑剔,拣肥挑瘦的。人会说:“批评是买主。”那不行!简单挑点意思意思还差不多,假如当个生意,眼光盯住了挑怎能行呢?谁家就能是大红缎子揩屁眼——一点污斑没得?谁家能经得住那么鸡蛋里挑骨头,没屁扭出纹来。她接着说:“男人娶媳妇,不就是为了做饭,洗衣,睡觉,生孩子吗?做女人的,也知道这是她们的职责,做人妻,为人母,谈什么丑啊俊的,能过好日子就行!俗话说:‘一样小麦百样做,百样大姐一样货’,走得到人跟前就行,传宗接代才是紧要的事呢!”

“那是的,那是的。”郑素娟两口子一个劲地附和着。

小白灵又举了几个在别人眼里怎么看都不般配的人家,倒是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例子,直说得他两口子诚信诚服,唯唯诺诺。“现在的年青人啊,私下里也会说起什么感情的事呢。我说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时日一长不就是感情吗?有的人家和和气气的过一辈子,有的人家打打闹闹也是一辈子,结果还是儿女一大趟,这能不是感情吗?别的不说,就说我爸和我妈吧!老俩口子就是瞌瞌碰碰、吵吵打打一辈子,无三天不吵不打的,说说话也能打起来,吃吃饭也能打起来,做做事也能打起来,一打就没得个轻重,都得带彩头,挂上花,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鼻青脸肿的。两个人都是火爆刚强的脾气,针尖对麦芒,一个能似一个,一个不让一个,在我们的记忆中,他们的这辈子就是在吵打中度过的。都八十多岁了,一言不合,老俩口还是跳起来,免不了还要大吵一仗。直到老爸过世,老妈妈还哭骂着:‘你个死老鬼,心眼跟针尖似的,骂两句还当真呢!说走还真走了。你这一走,我还跟谁吵去?跟谁骂去?又跟谁打去?没有你跟我吵和打,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你怎这么狠心丢下我,我跟你还没吵够,还没打够呢......’哎呦呦,可悲酸呢!一辈子不合拍的人儿,到分手的时候还这么难分难舍的,逢‘七’就哭,哭的是那么的苦涩,那么的撕裂人心。当时我们还真怕她哭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整天为她忧着心,直到过了‘六七’,她才不怎么哭了。你们说这能不是感情吗?”

“来来来,她婶子,没有好的吃,我下点面”东方丹阳奶奶乐不可支地端着一大碗面,兴高采烈地走进来礅在桌子上,又脚下生风似的走向锅屋。郑素娟和东方国也同时去了锅屋,一会儿,郑素娟也端来一碗,没有刚才的多,老太太朝堂屋说:“素娟呀,你就赔他婶吃吧!记得给她添呀。”

小百灵也客套起来,“哎呀,哪里饿啊,刚吃过饭。你看,让这么大年纪去忙碌。你们都来吃啊!”

丹阳奶奶忙说:“没什么忙的。怎能说不饿呢?跨条山沟还吃三碗呢!”

“哎哟婶子,您把我当成大肚汉子了。”她说着坐下来,用筷子在碗里拔拉一下,“你看,我这人,没长没团的。也就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子面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小百灵碗里盛了四个鸡蛋,郑素娟的碗里是两个鸡蛋。这可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客人到家,下面条定要磕鸡蛋做成鸡蛋面。鸡蛋直接往锅里磕,不要搅碎。盛给客人时,先盛四个,吃到五分之二的时候,再添上两个,意思是添发添发,事事如意,成双成对,六六大顺。陪客的人,就得减半,达到一心一意。客人最后也不能都吃光,碗里要留一两个,意思家里有余。吃光了,会被人家骂作“穷神”,“饿死鬼”。这些事情小百灵知道,郑素娟也早就准备好了。包括未过门媳妇第一次进门的见面礼,第一次吃过饭后,要喝的团圆茶等,都一应俱备。她不能现烧火现劈材,到时抽手不及,东家找西家借的,丢脸的事绝不能做。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小百灵龚巧英吃好了,向郑素娟客气地打过招呼后,把筷子放在碗上,意思是在等她。在郑素娟也向她打招呼后,她把碗上的筷子放到桌子上,然后都把板凳往后挪了挪,继续闲聊。丹阳奶奶忙过来把碗筷都拾掇去了锅屋。小百灵说:“他婶,等丹阳回来,你们要好好跟他讲,说出这当中的利害关系。像这种不嫌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哟。还有,他是个老大,能开个好头,下面也就不用愁。哪个不清楚,哪有树大不分杈,兄弟不分家的。往开一分,好家都分穷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时机,走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做事要趁热,丢下来会生水,冷下来不一定还是你家人。”

“是啊,是啊”。郑素娟忙点头。“还请他婶你多操心了。”说着接过东方国递过来的五元钱,交给小百灵龚巧英。“他婶啊,这个呢,留给你到人家去讲话买包烟。”郑素娟知道,媒人都是先到女方家探探风,有了口气才到男方家。她是不会先到男方家的,既能到男方家来,就说明女方家没有什么问题,男方家就得做好准备,该出手就得出手,该松腰时不能束束掐掐的。

小百灵忙用手往外推让着,“这是干什么?不能,不能。”她一个劲地推辞着。

“怎不能呢?你还能空着手到人家去干坐着。那样子,人家不骂你倒是骂我家了。不说我家不近人情,不经世面吗?香烟是介绍信。难不成还能要你媒人自带烟?那不叫养闺娘倒贴吗?吃力还不讨好,既挨打又挨罚呢!”郑素娟硬是把钱塞在她的口袋里。

龚巧英显得无可奈何地说:“你看,你看,我倒成了什么人呦。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啊!不拿呢,又拂了你的意,冷了你的心。那就这样,等丹阳回来,说好了就安排他们当面看看,不像过去了,父母作了主就行了。不过也不是纸包面糊的,放在口袋里的。见个面也好,过两天二十六是个好日子,我们说定了。当面锣,对面鼓,早定早省心。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包你家看,不包你家成,更不包你家养儿子。那我就回去了。”小百灵一向利利索索,大大方方的,说走就走,一点不拖拖拉拉。一家人说说笑笑地把她送到路上,她一个劲地叫他们:“你们回去吧!可得抓紧呦。”

望着小百灵远去的身影,郑素娟全家人万分地感激。“真是上心的人,多好的人啊!”在往回走的路上,郑素娟说:“他爸,明天你还要买几包好烟放家里,防备人家来家里,不管是访亲还是做什么,不能还用这孬烟。知道吗?”

东方国吸了一口烟,“行,嘿嘿......行”。

“还有,也不知丹阳是怎么想的,现在的年青人,让你估摸不透。他奶呀,还是你跟他讲,劝劝他”。回到家里,郑素娟不无担心地考虑东方丹阳的想法。“这个丹阳呀,要是倔起来,够人受的。”

“行!我跟他说。”丹阳奶奶愉快地答应着,拿着蒌子去抱草。“我家丹阳最孝顺了。”

“闷葫芦”东方国拿着铁锨刚要往猪圏里跳,准备把猪洼里的粪倒出来,然后再到田里去,反正也请了一会儿假,迟点去也不要紧。只听一声“大叔”,他忙抬头,见是位姑娘,衣着打扮十分的鲜艳,也显得十分的耀眼,全然没有一点泥土的气息,跟城里人似的。紫红色的皮鞋半高跟,银灰色的筒裤,裤线笔挺,浅蓝色的上衣,大翻领,露出雪白衬衣领。长长的黑发,油亮亮的,用一条细花带在脑后一扎,显得分外娇艳。“喔,你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呦,这不是西门姑娘嘛!稀客,稀客,快!家里坐。”郑素娟听到有人说话,忙走出来,见东方国在那里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远就火星似的叫起来。“他呀,就是个拙眼笨腮的。你看,连雪姑娘都认不得了。走!屋里坐!”她亲热地拉过西门雪的手。

“婶子,”西门雪脸红红的,很是羞涩。“我想问......”

“喔,你是想问你妈在这里呀?噢,你妈回去了。”郑素娟忽然醒悟过来,“噢,是不是你妈还有什么事情忘记说了,叫你来告诉我们的?什么事?你就说吧。”

西门雪更显得羞答答的,“不是的婶子,我是......”

“是什么事情就什么事!就别藏着掖着的,你尽管说。没事!”郑素娟一个劲地摇着她的手。

“我是想问东方丹阳在不在家?”西门雪终于鼓起了勇气。

“噢,你是问丹阳啊。他到他舅舅家去了,帮他二舅爷家拆房子。昨天就该搞好了,可有事给耽搁了一下,今天肯定搞得好,估计很快就会回来。这样吧,到屋里坐坐,等等他,你妈有什么话,请你当面带给他更好。”

“他舅舅家远吗?”西门雪半晌又怯生生地问。

“这个呀,说远吗,就在总渠北边,过了河就到了。说不远吧,又隔条河,俗话说:‘隔河千里远。’”

西门雪听后放开郑素娟的手,就同他们打招呼,“大叔,大婶,那我就走了。”随后匆匆地走了。

郑素娟还在后面喊:“雪姑娘,怎么说走就走啊?坐会儿嘛!”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口中喃喃地说:“这孩子,什么紧要的事就不能跟我们说,偏要对他说。可他还不知道呢!这怎好?”

东方国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嘿嘿”的一笑,闷声闷气地咕嘟声:“怕是‘自我乱爱’呢!”

“你说什么?”郑素娟盯向东方国,见他又不吱声了,很是生气。“整天的闷鼓老爷,说句话比‘出宫’还难!放个屁都放不完整。什么自我乱爱?叫自由恋爱。谁跟谁自由恋爱了?你别小狗吞不到屎,瞎闻!净瞎想些什么呢?”说完,一摔手,一扭头往田里去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东方国大声说道:“你快点儿做完,也早点到地里去,别太迟了让人家说出来,不好。”

东方国嘴里“好好”答应着,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踏了一下,然后,一手扶着猪圈墙,很轻松地跳进了猪圈里。

太阳已经偏西,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现在的农活也不是太紧张,半劳力拾拾棉花,整劳力收豆子,妇女割,男子汉推。割豆子的人们很自然的分成年龄档。“老不合少。”这也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重点是年岁大的和年纪青的在语言方面谈不到一起。年岁大的说话做事稳重,安字安版的,上纲上线的,就是说有分寸的。年青人就不同了,下巴壳挂铃铛——响(想)到哪嚼到哪,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说错了“呸呸呸”吐几口唾味,用脚踏踏就没事了。有年纪大的在跟前就不行了,她们就会说,就会讲,甚至会骂。这些当面数落的,当面批评的人其实都是好人。怕就怕哪些个在面前讥笑,背后一说一大套的,逮住你一句话到处宣扬,说得满世界都知道,把你个姑娘家家的脸往哪搁!姑娘们对年岁大的,趁早避而远之。还是自己一档人在一起好,自由,畅快,连放个屁都舒服。上官莲、上官华、上官秀、东方丹红、东方丹采五个姑娘在这两天割豆中,就是自成一体,同别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五个姑娘,生在一个队里,吃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高矮胖瘦不一,各有各的脾性。上官莲和东方丹红二十齐头,上官华、上官秀和东方丹采比她俩少吃一年饭。因都是女儿身,她们中有三个人在普及教育中,幸运地走进校门,读完初中。上官秀和东方丹采就大字不识,她们的父母就是要她们挣工分,不吃闲饭,能让家里早点富起来。在他们的心目中,女孩要读书干嘛!反正迟早都是人家的人,庄稼人自古就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事实证明,他们打错了算盘。到目前为止,他两家的孩子未读书,也未省在哪里?一直在为家里挣工分,跟读书的人家还是差不多,也未看出高强在哪里。至于说女孩的活计,读书的三个,虽说起步晚点,但现在同她俩也差不多,照样打毛线,剪鞋样,纳鞋底,一锥一个眼,线绳扯得嘶嘶叫,毛线织出多少种图案,一看就是群心灵手巧的人儿。

自从她们知道男女有别后,一有空就会凑到一起。尤其是上官莲、东方丹红和上官华毕业以后,她们更是相好得要命。她们远离那些女人们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能跟她们一样,畅所欲言,净说些牵人心、勾人魂的粗话、脏话。其实哪些话很吸引人,让人想听又不能听。可恨哪些人明知道你不能听,她们越是要讲,越讲越带劲,讲时还不时看你的脸色变没变?还有意无意的把你往里绕,好逮你的话柄,看你的笑话,出你的洋相。与其这样,不如不听,惹不起躲得起,索性离她们远远的,这多好!让她们看不到也听不到,自己一样过过嘴瘾,发泄一下内心的疯骚劲。

这时,她们正谈笑风生,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答不完的知心呱,好不畅快。一会儿哄堂大笑,一会儿弯腰窃窃嘻笑。“我总觉得上辈子的人过得就是累。”东方丹红直起腰说:“昨天,我妈到舅奶家去有事,天黑了也没回来,我爸到家第一句话就问:‘你妈还没回来?’随即他就忙着切猪菜喂猪,我忙着煮晚饭,这些平时基本上都是妈妈的事,今天被我们分担了。一切都做好了,妈妈还没回来,我的心里也越发沉重起来,害怕起来,爸爸准要发火了。平时为个鸡毛蒜皮的小事,爸爸都会跟个雷公老爷似的大声训斥,妈妈一直是逆来顺受,从不反抗,连一句嘴都不还。我们也常在心里为妈妈鸣不平。有次,我就跟妈说:‘爸对你太过份了。’我妈笑着说:‘啥过份!你爸是好人。’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可我爸今儿个一反常态,他蹲在那里磕了两袋烟,嘴里唸叨着:‘怎还没回来呢?’他站起身,从门前到路上,又从路上到门前,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在家,我去迎迎你妈。她一个人走晚路会害怕的。’真没想到爸爸同以前判若两人,变得这么体贴起来。”

“这就是感情。”上官华说。

东方丹红说:“还感情呢。我爸妈哪有感情可言!平时连个好言好语都没有,一吵就是头落地。”

“唉,各人的表达方式不同,感受也不一样。”上官华说:“有人在表面,有人在心里,有人在语言上,有人在行动上。”

“是啊,世间的这个‘情’字最复杂。”上官莲说。

“讲不清,道不明。”上官华说:“也没人能说透。”

“传说中,仓颉倾尽毕生精力创造了汉字,最后一个字就是这个‘情’字。”上官莲说:“这个‘情’字左边通心,人都能理解,右边为啥通青呢?据说这个‘青’字就是青的东西,比如青橄榄、青苹果、青杨梅、青杮子等未成熟的青东西,不是酸就是涩,或是又酸又涩。这个‘情’字就是看着是甜蜜蜜的,赏心悦目的,可吃到嘴里,就酸到心里,涩在心头,酸溜溜,苦涩涩的。”

上官华转脸对上官莲说:“你现在正在品尝着这种酸涩的滋味吧?这两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肯定是吃不香、睡不眠吧!情绪欠佳,都快变成哑巴了。你这个病呀,还真的不轻呢!”

“啊!莲姐病啦,”上官秀忙问道:“怎么啦?”

“心病。”上官华戏谑地说:“肯定要比别的病重了,多愁善感呢!‘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东方丹红接口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说完同上官华都哈哈笑起来,又向上官秀说:“是相思病!”

上官秀睁大眼惊讶地说:“啊,想谁呀?”

“到现在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这个,我知道。”东方丹彩轻声说。

上官莲面红耳赤地骂她们:“你们这些死丫头,嘴里就不能开朵鮮花。”

“情深深,意切切。”她们手在忙着,嘴也没闲着,戏笑中不时地冒出一句句怪味十足的话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上官莲的面颊上燃烧着鮮艳的红晕,全身阵阵发麻,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嗔恼地骂她们:“你们这几个死丫头,怎把枪口全对准我了呢?”她知道,凭她这么骂是不解决问题的,她们是不会轻易放弃而闭口不谈的,而是会更加起劲的以至没完没了,不知还会吐出什么象牙来呢!她们能有好话给自己么?眼下只有岔开她们的话头,才是最佳选择。“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没等她们回答,她就滔滔地讲起来。“从前有个叫刘兰芝的姑娘,年轻貌美,聪明伶俐,不但能读书识字,还能裁衣织布。十七岁就嫁给在太守府做事的小官吏焦仲卿为妻。婚后夫妻恩爱得如胶似膝,家境本就富足,所以小日月过得甜甜蜜蜜。丈夫焦仲卿白天去公干,妻子刘兰芝在家一刻也不闲,每天都在不停地织布,三天竟能织出五匹绸子,这是无人能及的。可她的婆婆还嫌她织的少,并以此为借口,要儿子休了刘兰芝。”

“这个死婆婆,怎不死的呢!”上官秀插上话头,“她吃错药了,儿子他们过的好好的,她该高兴才对,怎做这缺德事呢?”

上官华也说:“就是小辈哪个有此想法,做长辈的还要压着呢,绝不会让这种想法抬头,肯定会说:‘这打哪想起来的,以后无准说这种话!’那怕他们有了口角,还要力劝他们,‘两口过日子,哪能没个磕磕碰碰的,牙齿怎能碰不着舌头,锅铲怎能碰不着锅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上官莲继续说:“儿子焦仲卿不肯,再三地对母亲倾诉着妻子的好,可他越说好,他母亲就越发的生气,铁了心非要儿子休妻。古代人把孝顺放在第一位。焦仲卿本是个孝顺的人,怎敢忤逆他母亲,只得哭哭啼啼地让刘兰芝先回家待一阵子,他一准去把她接回来。”

“棒打鸳鸯散。老不死的。”东方丹红伤感地说:“真是无情。”

上官莲继续说:“刘兰芝回到娘家,哥嫂可就容不得了,除了被休回来丢娘家人的脸外,还得在家白吃白喝的,因此,就常常给脸色看,还一味地到处请人给她提亲,巴不得一下子把她打发掉。”

“娘家也不是久居之地呦!”上官华叹口气说。

“附近也有几个生得英俊文雅的后生,与她年庚相仿,并不在乎她的过去,一心要与她永结同心,可刘兰芝心里想着的只有她的丈夫焦仲卿,怎么也不肯嫁。她坚守着与丈夫的承诺,坚信焦仲卿一定会来接她回去的。

事情哪能如人心愿,痴情的等待在一天天地过去,所祈盼的仍是杳无音讯。她一个弱女子,怎经得住家庭的威逼,只能应付式的说自己会嫁人的。

焦仲卿得知后,火速赶过去,说了本不该说的话,最后撂下话,既然都是被逼的,我也就没办法。那我们就在地府见吧!还提醒道,不要再违背先前的誓言。他们依依惜别,也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

后来刘兰芝在哥嫂紧逼其再嫁时,投河自尽,焦仲卿得知妻子的死讯后,也在自家的树上自缢身亡。”上官莲一口气讲下来后,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东方丹红也深感同情,“一对苦命鸳鸯。”

上官秀气恼地说:“就怪那死婆婆,过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儿子休妻!无事生非的。神经病!”

“她呀,是认为儿子太优秀,刘兰芝配不上他。在儿子一再追问下,她才说出原委,她看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各方面都差不多,各有千秋,关键是这家有权有势,才是她要与之结亲的真正原因。”上官莲解释着。她停顿一下又接着说:“两个苦命的人,生前没能永远在一起,死后被合葬在了一起。他们感天动地、以身相许的爱情感动了人们,有人就写下了这个诗歌,‘孔雀东南飞’。”

“都是为情所累啊。”上官华心有所思地说:“这个‘情’字揪心呢,伤人啊!”

东方丹红刚要说话,上官秀鬼惊鬼炸地叫起来。“那边熏豆子了,我们也来。”

说着她忙把豆叶子往一起归拢,很快归拢成一大堆。别的人忙着去拣哪些未成熟的青豆棵子,放在豆叶堆上。要点火,发现她们身上都没带火柴。这可怎办?正准备到着火的人跟去借,猛地看见上官广和东方丹亮推着车子往这边走来,她们高兴地雀跃起来,欢呼起来。见他们悠哉悠哉地不着急,上官秀急得冲他们大骂起来。“你们脚上戴大镣了!腿迈不开呀?”

“怎么啦?‘急’庄来的!”他们来到后,嘴里说着,一看阵势,心里明白了。上官广喜笑盈盈地说:“离了我们不行吧?火柴有的是,还是我们有口福啊!”说着,他掏出火柴,蹲下身子,抓一把干豆叶子点上,开始火头很小,冒了一股浓烟后,火苗跳动了几下,呼地烧起来了。她们继续割着豆子,上官广和东方丹亮用铁叉把一小堆一小堆的豆子往车上装,一会儿功夫,车子就装得跟小山似的,可他们尚未罢休,还在往上装。

“你们看这些东西,推这么重的车子,跟玩的似的,毫不吃力,多有劲!”上官秀仍未忘记原先的什么话题,她要为它找到佐证。“厉害吧!”

她们几个都羞红了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都向她投去各自不同的目光。“死丫头!快割!”

上官广问她们,“你们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驴耳朵怎这么尖!”东方丹红打岔说:“你们的几个烂兄烂弟一直是形影不离的,这两天怎没聚齐呢?”

“你们说这个啊,东方丹阳到他二舅爷家去帮拆房子,其实一天就行了,昨天被事情岔了,耽搁没结束。今天不够一天做的,估计很快就回来了。”上官广说。

“事情岔的!”上官莲问道:“什么事岔的?就能耽搁拆房子?”

“这事呀,莫说耽搁一天,就是再有几天,丹阳的二舅爷也高兴啊。”东方丹亮慢吞吞地说。

上官华冲他们说:“你们就少卖关子了。连我们都发急了,可想有人早就急不可耐了。”

见此,上官广就如实地告诉她们。“东方丹阳二舅爷早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不久被浮就直接参加了解放军。之后参加过淮海大战,渡江战役,还参加了抗美援朝。未到班师他就提前回来了,他认为天下太平了,自己已种田了,退伍军人证只是一张纸,没有用,随手一放,之后记不得,也找不到了。昨天拆房子,是东方丹阳在墙缝里找到这个军人证书。原来,他把证书塞在墙缝里,泥墙又把它泥到墙肚里了,你到哪找去?得亏东方丹阳仔细,如他二舅爷那样马虎,不找就灌水,就嗨呔了,完蛋了。这下失而复得,可比得缸金子还高兴呢!”

“这个二舅爷,也太万刁万恶了,多少地方不放,能放墙缝里。”上官华说。

“昨天,东方丹阳他们陪他二舅爷到公社,把事情落实了。下午直接忙着喝酒。”东方丹亮说。

“不抓紧做事,倒忙着喝什么酒。”上官莲小声滴咕着。

“人家可当做喜事办。这当然要庆贺一番。为革命吃辛受苦的,到今天才被认可。能不高兴吗?”上官广说。

“东方丹阳可是大功臣了。他二舅爷把他当成恩人。当时,他二舅爷坐在哪里只顾抽烟,他舅忙着拾柴草,从上面来回走了几遍也没注意到,都准备挑水了,是东方丹阳还在哪里整呀平的,纸屑呀碎草呀全都拣掉,要不是他仔细,埋在土里永远也不起来了。”

上官莲仔仔细细地听,还想问点什么,张了几次口,可又怕别人多疑,最终还是没有问。正好,上官秀在那喊道:“快来吃呀,熟了。”大伙一听,都围拢过去,在一堆灰前围了一圈,火已熄灭,仍冒着一丝丝细微的青烟。他们蹲下身子,剥开青豆角,青色的豆粒吃到嘴里,那是满口的青香味,让人食欲大增,感到分外的享受。大家津津有味的品尝着这天然的美味食物,顾不上自己的手上早沾满了黑灰,渐渐地,有许多黑灰被手不经易地带进嘴里,吃到肚里。他们聚精会神地忙着吃,谁也没有讲话,安静得只听见吃豆的嘴响。豆角仍在豆棵上未脱离的,称着‘猪头’,这是首先要解决的对象,它尚未十分成熟,吃起来更鲜嫩、清香、爽口。脱离豆棵的豆角,已接近成熟,味口相对而言就逊色一点,可它们狡猾一点,都会躲藏到灰里去,可怎么也不能让它们轻易逃掉,他们会拿着豆茎杆在灰里仔细搜查,把它们统统找出来吃掉,绝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手实在找不到了,还要用脚再拔拉一下,不留下任何一个死角。

上官华站着用脚拔一下,见东方丹亮仍蹲在哪里盯着灰里找,笑笑,手蘸了一把灰,冷不防猛地往东方丹亮脸上抹一把,“吃白嘴,抹黑嘴。”把东方丹亮从嘴往上,直至脑袋瓜子抹的都是黑灰,成了个五花脸,引得大家轰然大笑。她情知不妙,东方丹亮是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还击,她撒开腿就跑。

东方丹亮果然不让这茬,紧紧地追上前去。一个在前面拚命跑,一个在后面死命追。归根到底一句话,女人毕竟是女人,男人终究还是男人,不得不说,女性在暴力气方面跟男人比,还是要稍逊一筹。上官华还是被追上了,逮住了。

皮闹中,也就是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他们该有的底线,让两个未经世事的人,猛然一颤,慌忙闪开。

“你......你......”这声音是从上官华口中发出来的,上官华脸红红的,小声骂着:“坏东西。”

东方丹亮的心砰砰乱跳,惊出了一头汗。“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两颗嫩嫩的心,顿时变得软软的,香香的,醉醉的,似乎懂了什么,又不太很懂......

一行几个人齐刷刷到河边去洗脸洗手,先从碧清的水中照出自己的脸,忍俊不住地笑起来,慌忙把水捧到脸上漱洗一番,恢复本来面目。人常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此时的上官华悄悄地来到东方丹亮后面,剩其不备,猛地一脚把他踹到河里去。见东方丹亮在河中扑打,她们都笑岔了气。河坡上滑,东方丹亮欲上岸爬了几次都没成功。上官广前去搭救,“哎呀,欺负我们男同胞。患难见真情,只有我能伸出援助之手,救兄弟于水火之中啊。”他小心翼翼地前去准备拉他一把,刚搭上手,东方丹红从后面一脚又踹在上官广的屁股上,他失去重心,脚一滑,两个人一起滑到河里去了。

“你们这些死丫头,太坏了。”上官广骂开了,“婆家都找不到,没人敢要。本来呢,我跟东方丹亮商议好了,再找东方丹阳和上官勇说说,做点好事,嗨,你们实在没人肯要,我们准备发扬点风格,哎,这个,发发慈悲,好歹把你们收下来做个媳妇儿,心里就屈纳二分也就算了。你看,像这样子,我们也不敢要啦?这不是谋杀亲夫吗?”

几个姑娘被他稳住了羞辱,一时又想不起回击的话,气急败坏地拣起泥垡块就向河里猛砸一气,“叫你们嘴臭。”把他们溅得跟水鬼似的,不得不一个劲地讨饶,站在水中乖乖地举手投降。她们“嘻嘻哈哈”地笑跑了,心中畅快了,她们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