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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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又到了一周的最后一天。在玛丽一遍又一遍的叫喊与摇晃下,我才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们决定跳过早餐,直奔雷蒙德的朋友那里。还没出发,我就感到一阵乏力,轻微的阵痛也随即席卷了我的脑袋,甚至连吸进嘴里的香烟都带有苦涩的余味。玛丽见我一副“生不如死”的丧气模样,取笑了我好一阵子。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连衣裙,披着长长的秀发。我看着她说道:“你今天很漂亮。”听完,她高兴地笑了。

我们下楼到雷蒙德的门口,敲了门。他在房间里喊道:“你们先下去,我马上就下来。”可能是因为我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家里的百叶窗一直没有打开过,我一走到街上,迎面而来的阳光就像给我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玛丽很兴奋,在一旁活蹦乱跳,称赞着今天的好天气。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后,我逐渐恢复了一点活力,但同时一股饥饿感又向我袭来。我告诉玛丽我饿了。她无奈地指了指防水布袋,里面只有泳衣和毛巾。不久,我们听到了雷蒙德的关门声。紧接着,楼道里回响着他快活的口哨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蓝色的裤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先对我说:“早上好,小老头。”然后,他又转向玛丽说道:“小姐,早上好!”他头上顶着的大草帽把玛丽逗得哈哈大笑。他短袖外的胳膊白得有些瘆人,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浓密、打着卷儿的黑毛,看得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就在前一天,我和雷蒙德去了一趟警察局,我提供了“那个女人诈骗在先”的证词。最后,警察没有核对证词的真实性,仅仅给了雷蒙德一个口头警告,这件事就这样草率地了结了。在公寓的大门口,我们又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讨论了一遍,然后决定乘坐公交车去海滩。虽然海滩实际上并不远,但我们三个人都想早点去玩耍。

雷蒙德说:“我的朋友看到我们提前到,一定会很高兴。”我们正准备去车站,雷蒙德突然示意我注意街对面。我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有一群阿拉伯人倚靠在烟草店的门口,正死死地盯着我们。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石头或枯树。雷蒙德告诉我,左数第二个就是之前跟踪他的人。他似乎有些害怕,但又故作镇定地说:“事情早就了结了,没什么可担心的。”玛丽从始至终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于是问我们怎么回事。我告诉她,这群阿拉伯人和雷蒙德有些过节。玛丽吓得赶紧让我们跑。一旁的雷蒙德露出刻意的微笑,挺起腰杆说道:“是的,我们最好赶紧撤。”

我们朝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雷蒙德频频回头,确定那群阿拉伯人没有在尾随我们。我转过身,发现那群人仍然死死地盯着我们之前驻足的地方。上了公交车后,雷蒙德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对玛丽说着笑话。我看得出来,雷蒙德十分喜爱玛丽。但玛丽几乎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只是对他时不时地笑笑而已。

公交车一路驶出阿尔及尔的市区,我们在离海滩最近的车站下了车。虽说距离并不远,但我们必须徒步横穿一小片覆盖着一层浅黄色岩石的高地。在湛蓝色天空的衬托下,零星分布在高地上的水仙花显得洁白无瑕。到了山顶,我们俯瞰了整片大海。紧接着,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路。最终,我们逐渐看到了海滩。玛丽一边下山,一边挥动防水包打散路边的花瓣,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在一排排被绿白栅栏隔断的小洋楼之间穿行,有些房子的阳台隐藏在红柳的垂丝中,有些则赤裸裸地伫立在石块上。等我们走到高地的边缘地带,风平浪静的大海便映入眼帘。再往远处看,一个看上去昏昏欲睡的巨大海岛漂浮在清澈的海面上。在寂静的空气中,一种发动机的微弱的嗡嗡声持续传到我们的耳畔。一艘小渔船在耀眼的水波里几乎悄无声息地从远处徐徐驶来。玛丽一路上采集了一些鸢尾花。跨过最后一个小斜坡后,我们看到已经有人在海里嬉戏了。

雷蒙德的那位朋友住在海滩尽头的一间小木屋里。房屋背靠着悬崖,支撑前部的木桩径直插入海中。雷蒙德介绍大家互相认识。这位朋友叫马森,高大壮硕,有着宽厚的肩膀;跟在他身后的矮胖女人是他的妻子,看起来和蔼可亲,说话带有一股浓厚的巴黎口音。马森一见到我们,就请我们肆意玩耍,不要见外;还告诉我们他的妻子刚刚炸好今早捕到的新鲜海鱼。我称赞他的房子看起来很不错。“只要我有假期,即使是周末,我也会回到这里,”他不忘补充一句,“当然,是和我的老婆一起。”我回头看,玛丽早已经和他的老婆在一起说说笑笑了。似乎就在那一刻,一种想要结婚的念头突然闪现在我的脑子里。

过了一会儿,马森请大家下海游泳,但是他的老婆与雷蒙德不想去。于是,我们三个人往海滩走去,玛丽第一时间跳进了海里,马森和我没有立刻跟上。我注意到他说话的节奏总是慢半拍;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特别的口头禅——每说完一句话,总会添上一句“我甚至要说”。但实际上,他每次的补充都与上一句的意思相差无几。比如说,在谈到玛丽时,他说道:“她可真迷人,我甚至要说她很漂亮。”之后,我充分享受着阳光散落在身体上的惬意,不再去关注他怪异的言语了。沙滩越来越烫脚,我看马森还没有下水的意思,便克制地等候了一会儿。过了一分钟,我再也抑制不住下水的冲动,便主动邀请马森。还没等他回应,我便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海里。不一会儿,马森慢吞吞地走进海里,直到水即将没到他的鼻子,他才开始游泳。他使用了蛙泳的姿势,但看起来游得并不好。我离开他,去找玛丽。畅游在冰凉的海水里,尤其是身边还有玛丽的陪伴,我感到非常满足。我和她在水中有着近乎一致的步调,一起向海的深处游去。这种亲密无间的默契让我感到幸福。

我们仰面漂浮在更远的海面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晒干了我脸上的最后一颗水珠。从远处往回看,马森早已游回海滩,他高大的身躯正瘫在沙滩上晒太阳。玛丽想让我抱着她游回去,我便上前搂住她的腰,她开始用胳膊在海面上划水,而我负责用脚在海下蹬水。就这样,水花飞溅的声音一直追随着我们,在早晨的空气中轻柔地回响。等回到海滩的时候,我有些累了,便松开了玛丽,先游了回去。一个人游,我感到非常畅快,就连呼吸也变得轻松了。

我走回马森旁边,伏在沙滩上。我抬起沾满沙子的脸,对马森说:“这次游得可真舒服。”他回道:“那就好。”没多久,玛丽也上岸了。我翻了个身,看着她一边向我走来,一边用手把头发往后梳。留在她身上的海水不一会儿就都变成了盐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很自然地躺在了我的身边,太阳和她的体温不禁让我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玛丽摇醒了我,告诉我马森早已经回屋,准备好午饭了。刚好我也饿了,便迅速爬了起来。玛丽拦住我,说道:“你从那天早上之后就没有吻过我了。”她说是实话,但我并不是不想吻她。“走,再去水里玩会儿吧!”玛丽提议道。我们一路追逐着,迎着最近的海浪跳入水中。游了一会儿后,她伸手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的腿紧紧缠绕着我的腿。那一刻,我对她的欲望在大海中熊熊燃烧。

我们上岸后,发现马森早已经在门口招呼我们了。我说:“我快饿死了。”马森听到后,突然对他的老婆宣布:“我就喜欢他这么直爽的性格。”一进屋,我就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软糯的面包和一条鱼;之后,我们一起分享了一些肉和炸土豆。大家都很专注地吃着东西,没说多少话。马森喝了很多酒,也不忘向我的杯子里倒酒。等咖啡端上桌的时候,我还在大口地吸着烟,但整个人已经晕乎乎的了。马森、雷蒙德和我相约八月份一起去海边度假,共同分摊旅游的费用。玛丽突然插话:“朋友们,你们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才十一点半!”我们都不敢相信。马森说道:“我家总是很早吃午饭。而且,你们觉得早也很正常,毕竟午餐时间通常是一个人最饿的时候。”玛丽听了他一本正经的解释,竟然莫名笑了起来。我猜她可能已经微醺了。之后,马森邀请我和他一起去海边散步。他说:“午饭后,我老婆总要小睡一会儿。我不怎么喜欢吃完就睡,常常向她强调散步对健康的重要性。但如果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我也不会强迫。”玛丽让我去散步,她要和马森夫人一起洗碗。马森夫人用她特有的巴黎腔打趣道:“你看,一说到洗碗,男人们全都跑了。”于是,我们三个就心安理得地去了海滩。

这会儿,头顶的太阳几乎垂直照射在沙滩上,海面上起伏不定的波光让人晕眩。海滩上早已经空无一人。一群小别墅拥簇在高地的边缘地带,从远处看就像漂浮在海面上。这些屋子里传来一阵阵银质餐具撞击餐盘的叮当声,脚下的石块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气。雷蒙德和马森在我旁边讨论着一些我不了解的轶事。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了解到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年轻时还曾住在一起。我们三个一直沿着海岸线向前走,一些小波浪时不时向岸边涌来,我们的布鞋没一会儿就完全浸湿了。我在半睡半醒之间行走着,任凭炙热的阳光径直照射在我的头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没有再留意雷蒙德和马森的聊天。突然,我发现在海滩的尽头,有两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阿拉伯人正向我们走来。雷蒙德说道:“还是他们。”我们没有掉转方向,迎面前行。马森问道:“他们是怎么一路跟到这儿来的?”我猛然想到他们估计是看到我们带着沙滩包上了公交车,但我没有吱声。

这两个阿拉伯人虽然走得不快,但步步紧逼。我们没有慌,继续前进。雷蒙德说:“如果他们要来找麻烦,我来对付我那个死对头。马森,你负责另一个人。莫尔索,如果还有其他人出现,就交给你。”我说:“好。”马森没说话,将手插进口袋里。我眼里的沙子仿佛全部变成了血红色。我们的步伐十分稳健,但阿拉伯人也越走越近。当双方只差几步的距离时,他们首先停了下来。我和马森放缓了脚步,而雷蒙德则径直走向之前跟踪他的那个阿拉伯人。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个人向后稍稍挪了一步,似乎准备拿头顶撞雷蒙德。雷蒙德见状,迅速先发制人,并招呼马森动手。马森立刻冲向另一个阿拉伯人,狠狠地揍了他两拳。他应声倒地,一头栽进水里。不一会儿,水面就冒出一连串水泡。与此同时,雷蒙德也解决了他的对手,只见那人瘫在地上,满脸是血。雷蒙德转向我,得意地说:“看好,我现在就再让他瞧瞧我的厉害。”我喊道:“小心,他有刀!”话音刚落,雷蒙德的胳膊和嘴巴都被锋利的匕首划烂了。

马森立马冲上前去,之前栽在水里的那个人回到了拿刀的阿拉伯人身后,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拿刀的阿拉伯人举刀对着我们,领着另一个人一边缓缓向后退,一边仍紧紧地盯着我们。等到已经退到了足够安全的距离时,他们撒腿就跑;而我们并没有上前去追,站在晃眼的阳光下,一动不动。蹲在地上的雷蒙德用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血流不止的手臂。

马森立刻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一位医生也在这里度周末。”雷蒙德想马上去医生那儿,但他一说话,嘴里就涌出血泡。我们扶住他,赶紧将他送到屋里。稍作休息后,雷蒙德说这些只是皮外伤,自己可以坚持走到医生那儿。于是,他和马森便出发了。我留了下来,和两位女士解释刚才的事情。马森夫人害怕地哭了,玛丽脸色苍白。我一向不喜欢对人解释事情,所以三言两语后,我就抽着烟,看着大海,不再说话了。

一点半左右,马森带着雷蒙德回来了。雷蒙德的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嘴角贴着一块橡皮膏。马森告诉我们,医生说这个伤势并不严重,不必担心。然而,雷蒙德看上去一脸阴沉。马森说了几句玩笑话,但雷蒙德没有买账,仍然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我要去海滩。”我随即问道:“现在去海滩做什么?”他说:“我想透透气。”我和马森表示要陪他一起,但他却因此大动肝火,甚至对我们破口大骂起来。马森对我说:“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再惹他生气了。”但我还是跟着他出了门。

我和雷蒙德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太阳当头,已经没有一处阴凉的地方,感觉就连沙滩和水面都要被热浪给击碎了。我感觉雷蒙德心中应该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但我无法肯定。终于,我们走到了海滩的尽头,这里有一眼从大石块背后的沙滩上涌出的清泉。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两个阿拉伯人也在这里。他们穿着油腻的工作服躺在地上,见到我们,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割伤雷蒙德的那个死对头正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另一个人一边吹着一小截芦苇秆,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我们。他总共只能吹出三个音符,却乐此不疲。

充斥在这段对峙里的只有阳光、沉默、泉水轻微的潺潺声以及那单调的三个音符。这时,雷蒙德缓缓将手伸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阿拉伯人保持不动,仍死死地看着我们。我注意到那个吹芦苇秆的人脚趾都绷紧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我们的身上移开。雷蒙德轻声问我:“你觉得我要对他开枪吗?”我当时想的是:一旦我说不,他一定会意气用事,开枪杀人。于是,我说:“他什么话也没说。如果现在开枪将他打死,恐怕我们会惹祸上身。”周遭是那么的炎热和沉默,我可以清楚地听到水流声与那三个音符。雷蒙德说:“那我就先招呼他一声,只要他一回应,我就一枪崩了他。”我赶紧补充一句:“如果他没拔刀,你就别急着开枪。”雷蒙德似乎有点儿上头了;另一边的阿拉伯人还在吹着芦苇,两人都密切地注视着雷蒙德的一举一动。我又说:“这样,把枪给我。你去把你的死对头引到别的地方去。只要另外一个人跟去,或者他拔刀,我就会开枪。”

雷蒙德采纳了我的建议,把枪递给了我。锃亮的枪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然而,没人敢轻举妄动,就好像周围有一道隐形的屏障将我们隔开,定在原地。在大海、沙滩与太阳之间,芦苇声与水流声似乎也相继沉默了,一切就像静止了一般,每个人的眼睛都几乎眨也不眨地牢牢盯着对方。就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开枪和不开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然而,另一边的阿拉伯人开始退到石块后。我和雷蒙德也转身往回走。他看起来心情好多了,甚至和我谈起了回家的事情。

我和他一路往马森的小别墅走去。看着他爬木阶梯回屋,我顿在了原地。头顶的太阳烤得我的头脑停止了运转,我一想到还得大费口舌地向女人们解释一番,顿时丧失了向上爬的气力。但是,站在太阳底下,忍受头晕目眩的光线同样让我吃不消。一时之间,我进退两难。思索了一分钟后,我还是毅然决然地向海滩走去。

海面上泛起层层炫目的红光,奄奄一息的余波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沙滩。我有气无力地向岩礁的方向走去,额头在烈日下愈发膨胀,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所有的热量都笼罩在我身上。每迈出一步,我都感到无比费力。在一股股袭面的热浪中,我咬紧牙关,捏紧插在裤兜里的拳头。强烈的阳光和浓烈的醉意同时围攻着我的意志,我不得不紧绷着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沙滩上散落着一些褪色的贝壳和玻璃碴,反射出的光线就像一把把利刃,扎向我的眼睛。我一路上都紧收着下巴,向前走了很久。

远处的黑色岩石群被炫目的光晕与飞溅的浪花包围。我想越过它们,再去看看那眼凉爽的清泉,听听潺潺的流水声。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里不仅可以休息,还没有女人们害怕的哭泣声。然而,等我走近时,才发现雷蒙德的死对头居然还在这里。不过,他这次孤身一人,刚才的同伴并不在身旁。他双手枕在头后,平躺在地上,岩石的阴影遮蔽了他的额头,身体的其余部位仍暴露在太阳之下,蓝色的工作服似乎在热浪中冒出一阵阵水蒸气。说实话,我以为整件事情至少已经告一段落了,所以才毫无顾忌地回到这里。在事发现场再次碰见他,实在让我始料未及。

我离他足够远,将近十米。他一见到我,就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接着把手伸进了口袋里;而我也自然而然地从夹克里掏出雷蒙德的手枪。接着,他又躺了下去,但手没有从兜里抽出来。我能看出,他时不时半眯着眼睛观察我。但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我眼里只是炙热空气里一团发光的影子。此时此刻,海浪的声音比正午时更沉闷,也更疲软;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散发着热度不减的光芒;沙滩也还是那片热气腾腾的沙滩。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天空没有丝毫的改变;在这两个小时里,天空之船就像将锚抛入了一片熔化的铅海中,永久地停驻在原地。我一直在注视着那个阿拉伯人,眼角的余光里飘过一个黑点,我想那应该是一艘航行在地平线上的小汽船。

理智告诉我,只需要一个转身,就可以安然无事。但我感到身后的海滩在阳光下不断地颤动,推着我向泉水的方向移动。阿拉伯人看到我正走向他,却无动于衷,毕竟我离他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石块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似笑非笑。烈日逐渐烤红了我的脸颊,一滴滴汗珠在眉毛上不断堆积。我停下脚步,静观其变。今天的天气不禁让我回想起为妈妈送葬的那天,额头也涌起了相似的疼痛感。皮肤下面,每一根静脉都在激烈地搏动。正是这种我再也无法忍受的灼烧感,催促着我继续向前走。我明知道无论向前迈出多少步,也无法躲避阳光的照射,但还是愚蠢地在向危险靠近。就这样,我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这一次,阿拉伯人还没起身,就先抽出了匕首。太阳照射在刀刃上,反射出的光线就像一把闪闪发光的长矛,径直刺向我的前额。与此同时,我的眉毛再也阻挡不了满头的大汗,一颗汗珠落入我的眼睛里,立刻蔓延为一层闷热、厚重的水膜。咸咸的汗水让我的视线模糊一片。伴随着阳光的直射,我感觉自己的额头就像一面铜锣,被敲得咚咚作响。从匕首上折射而来的耀眼长矛仍然在我的面前胡乱舞动,我感觉那炙热的刀刃随时会割断我的睫毛,刺穿我的眼珠。从这一刻起,一切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一股浓烈、炽热的气息从海面席卷而来;天空似乎从一端撕裂,火焰从另一端喷涌而出。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枪。光溜溜的扳机就这样在我的指间不经意地滑过。一种震耳欲聋的响声随即在原地爆发,我满身的汗水,甚至铺洒在身上的阳光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抖落到地上。今天本该是平安无事的一天,海滩也是如此宁静祥和,而我却彻彻底底地毁了一切。之后,我又对准阿拉伯人连射了四枪。子弹径直窜进他体内,但看不出任何明显的伤口。那四声连续的枪响,就像我对着不幸之门急促地敲了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