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医院里寂静无声,狭长的走廊只有宁灵独自坐在休息椅上。
宁灵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多。
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鲸鱼发的,他们录完笔录,正赶过来。
沈雾在巷子里被一群人围堵,恰逢鲸鱼他们经过,与鲸鱼同行的另一个男生叫高谨,对方和沈雾是好朋友,见状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鲸鱼紧随其后,叮嘱唐唐去报警。
他们本就是受害者,一切举动也是正当防卫,警察询问清楚事情经过,便让他们回去了。
宁灵想了想,打开微信,点开了一朵花的头像聊天框,发了一串短信过去。
发完之后她才闭了闭眼,感觉全身软下来,脑子里像是挤了一团厚厚的浓雾。
语文课上也是这样,这次也是,都是凭空出现的疼痛,维持不到几秒便消失了……这到底是什么?
上周刚做过体检,并没有任何异常啊,所以应该不是身体的问题。
可那又会是什么?总不能是撞邪了吧!?
难道真像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哪样?这就是福祸难辨?可这也太好辨了!乍一看全是祸,哪来的福!
……不对,那个半仙胡诌的话,我怎么能信,封建迷信要不得,要不得!
说起来,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宁灵猛地睁开眼,这种怪事好像就是从她遇到沈雾之后才开始的!
但是这也说不过去啊,她和沈雾也就只有“一摔之缘”,这种莫名其妙的联系难道就跟开关一样,“啪”的一下就开始了?“啪”的一下就结束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沈雾?
护士站里走出一位女护士,匆匆拐进了宁灵眼前的房间里,又匆匆走了出来。宁灵顿了顿,顾不上胡思乱想,起身往里面走去。
沈雾的上衣沾了血又被断掉的椅子腿划破了个大口子,医生为了方便处理伤口,直接拿大剪刀将他衣服剪了。
这会他正光着膀子坐在一边,医生拿镊子夹着棉花团在清洗他后背的伤口。
宁灵扫了一眼那一片白花花的皮肤,移开视线,没有再往前走。
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女人,抬头看见她,笑着说,“担心啊?没事,伤口不算太长,一会缝个几针就好了,就是里面有不少木屑,我得把它们夹出来,你忍住点。”
最后一句是跟沈雾说的,沈雾点了点头没说话,他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之外,像个没事人一样,后面血糊糊一片,他连个气音都没有。
倒是宁灵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她本就是怕疼的人,平时打个针都怕得不行,这要是换作是她,估计都顾不上丢人,早咬着拳头大哭了。
沈雾的伤口在背上靠近左手臂的位置,血肉模糊看着有些可怖,血水和酒精混在一块往下流,镊子触碰在血糊糊的肉里夹出细小的木屑……
宁灵看得直皱眉。
“……轻一点。”
沈雾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宁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上一红,手指蹭着裤腿,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释,“我看着挺吓人的。”
医生好脾气地笑了一声,解释道:“越慢他越遭罪,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年少轻狂没个轻重,才多大啊,就一身伤……唉,你手臂这个淤青看着有些吓人啊,也是打架打的吗?”
宁灵的视线飘了过去。
手臂?
沈雾说,“不是,撞到了。”
“看起来像是书架之类的边角,我一会儿开点药,你回家把它揉散开,这样好得快。”
书架……
“下午吗?”宁灵踩着医生的尾音,连忙追问。
沈雾虽然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头。
下午……她正好在上语文课,跟她手臂突然出现疼痛的时间对得上,今晚也是,明明椅子砸在了沈雾背上,可她却觉得疼。
是巧合吗,还是……但是这会儿沈雾处理伤口,她怎么又不疼了?
这玩意儿还挑良辰吉日呢?
医生起身去后面药柜拿棉花,宁灵侧对着沈雾站着,目光像是粘在他的伤口上一样,连眨眼的速度都变慢了,在沈雾看来,完全是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沈雾拧着眉,喊了一声,“宁灵。”
宁灵没有任何反应。
“宁灵。”沈雾的声音大了一些,在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有些突兀。
“啊?”宁灵浑身一颤,转头看他。
她只敢盯着沈雾的脸看,生怕一移开视线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沈雾倒是没她想得那么多,只目光落在她有些困倦的脸上。
她的眼眶很红,分不清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其他,长睫毛垂下来,眼眸里干净一片,只是看起来精神不太集中,估计是今晚吓到了。
沈雾安抚人的经验有限,安抚对象往往也只有弟弟沈瑞一个,但对方实在难缠,他哄他的经验还没动手的经验多。
沈雾抿嘴想了想,说,“我想喝可乐。”
这句话放在现下的场景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宁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满眼都是诧异。
沈雾补了一句,“楼下有美宜家。”
宁灵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说,“你等我,我去给你买!”
她话音刚落,起身就跑了出去。
沈雾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笑声。
医生一脸八卦地问,“这么怕她担心,女朋友?”
沈雾应得很快,“不是。”
事实上,今天是他们第一天认识,只是碰面的次数有点多……而且每一次都不算好事。
“那就是喜欢的人了,”医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边收起工具边说,“麻醉还得一会儿才起效,等会缝……”
“现在吧,”沈雾说,“麻烦尽量快一点。”
医生一愣,转念想了想,也没多问,小声嘀咕,“果然年少轻狂。”
宁灵买完可乐,就在楼下遇到鲸鱼一众人,以及鲸鱼的爸爸,周晨。
周晨一脸疲惫,显然也是在睡梦中被匆匆喊过来,他抬手摸了摸宁灵的脑袋,“吓到了吧?”
宁灵摇摇头,犹豫着说,“周叔,你能不能……”
“不能,”周晨板起脸,很快又冲她笑了笑,“但我可以答应你,明天再跟你妈妈说这件事,你现在跟我去警局补个笔录,然后我再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安全送回家。”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你那小朋友怎么样了?”
宁灵被“小朋友”这个称呼噎了一下,顿了一秒才说,“医生说不严重,但伤口有些深,要缝针。”
周晨这才放下心来,他只知道他们被人堵住围殴,其中有一人受伤先去医院了,但不清楚伤势如何。
站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高谨,趁机道:“叔叔,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先上去看我朋友,今晚麻烦您了。”
周景宇趁热打铁,说,“我也……”
“你就别也了,你跟我先回去,都几点了!明天再来看他。”周景打断他,又拍了拍高谨的肩膀,“好孩子,回去注意安全。”
他们一同往外走的时候,医院的电子钟表已经显示凌晨两点,宁灵心不在焉地跟在大家身后。
周晨在训周景宇,唐唐在一旁时不时的插一句解释,费心费力的曲线救国。
走出一段路之后宁灵才恍然想起什么,脚下一转,扭头往回跑。
“你们在门口等我啊!”
“唉!宁宁你干嘛去啊?”周晨话没说完,宁灵已经跑远了。
周景拧着眉,一脸严肃地望向周景宇,“你老实跟我说,宁宁跟这沈雾是什么关系?”
周景宇被问懵了,又想起先前宁灵说要留在医院,让高谨先去警局录笔录的事。
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宁灵也没这么殷勤啊!
周景宇闷声道,“我哪知道啊,我委屈着呢。”
高谨进来时,沈雾刚打完破伤风,医生强制要求他住院观察一晚,怕伤口感染。
高谨提着东西走进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间病房只住着沈雾一人,这才没再刻意放轻脚步声。
沈雾侧靠着窗户发信息,高谨一看他的状态就知道没大问题。
他笑着问:“几针?”
“12。”沈雾的视线落在手机上,顿了顿抬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高谨放好东西,转身望过去时正好看见他收回去的动作,刚想笑,突然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一阵吸气,顿时一肚子火。
“黑皮这孙子,尽干这种阴损事,打不过你就找一群人围堵你,自己躲得跟缩头乌龟一样!”高谨想到这,脸色一沉,“他约你见面,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啊,好在是我遇见了,这要是韩一飞,这会儿已经哭着骂你负心汉了!”
他越想越气,抬手指着沈雾,“我告诉你啊!下次黑皮再找你,你必须告诉我和一飞!我们揍不死他!”
“法治社会,别死不死的。”沈雾拿起手机敲了敲他的手指,勾了勾嘴角说,“没礼貌。”
高谨眼尖看见手机上的图片,他凑近细看,照片上蹲在角落里的人,不是黑皮又是谁!而且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地下拳馆!”高谨顿时急了,“怎么回事!你和林白天还有联系?你不是就替他打那一场比赛吗!七哥,你不要命了!”
林白天开的地下拳馆是出了名的厮杀场,林白天对拳击有一种狂热的爱,高谨见过他一回,本能的觉得他很危险。
沈雾先前需要一笔钱,替林白天打过一场比赛,但他抽身抽得快,任凭林白天怎么砸钱挽留都无动于衷。
“不是我联系的,我也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这件事。”沈雾收起手机,神情看起来比高谨平静多了,他换了个姿势站着,心里担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明天中午才能办理出院,你明早给我家老太太打个电话,就说我今晚是在你家睡的。”
明天周末,老太太起得又早,一定会去他的房间找他,要是发现他一夜未归,那颗小心脏又该怦怦乱跳了。
高谨看着他没说话。
沈雾问,“怎么?”
“原来是真的。“高谨的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古怪,“宁灵说她刚给老太太发了信息,说今晚班里有同学生日,你喝多了在同学家睡一晚。”
沈雾:“……”
“说!你跟她什么关系啊?”高谨反应极快,一脸揶揄地指了指方才他放在桌上的袋子,“她刚都走了,还特地跑回来拿给我,说你想喝可乐。七哥,我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喝可乐呀。”
沈雾现在一听“宁灵”就觉得头疼,他走到病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没有关系,我跟她今天才认识。”
高谨一脸不信,“第一天认识,她就有你外婆的联系方式?第一天认识,你就替人家挡椅子?第一天认识人家就给你买可乐?第一天认识,我一进门你不看我!看她来没来!你个负心汉!”
沈雾被气笑了。
高谨反应过来也跟着笑,“操,我终究还是变成了韩一飞那个娘炮!”
“信不信由你。”沈雾侧身躺下,指了指开关,“劳驾,走的时候关下灯。”
高谨心下一跳,顾不上打趣他,忙走近问,“是不是麻醉退了,疼?要不我今晚就在这守夜吧?”
沈雾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看了高谨一眼,高谨后知后觉,目光躲闪到一边。
“得,那我回去了,你注意下伤口,左侧靠近左手臂的位置啊……最好就别乱动,一会伤口裂开,老太太那边更不好瞒了。”
高谨把水杯放到他能够到的位置,恍然想起一事,“哦,对了,黄子说你要的证已经弄好了,让你改天过去拿……你拿个假的大学毕业证干嘛?我倒不是怕你干什么坏事,但那玩意儿做的再像也不是真的啊。”
“我知道。”沈雾眼睛已经闭上了,但嘴上还是问了一句,“脚没事吧?”
他这话题转得太快,高谨一愣了会儿才低声说,“能有什么事啊,不是都被你挡住了吗……这下你可没法看我瘸着腿被老吴罚跑了啊。”
老吴是实中校田径队的教练,平时拉练高谨他们这群体育特长生特别狠的下心。高谨有一回打篮球摔了腿,伤好了之后,被老吴以不爱惜自己身体为由,绕着操场单脚蹦了一圈。
沈雾当时就站在边上,跟着他录了一整圈视频,气得高谨笑骂了他一路。
沈雾懒洋洋地勾着嘴,显然也是想起那件事了,“谁稀罕呢,快走。”
高谨走到门口,关了灯,病房里只有廊外垂进来的一角灯光,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回身。
“我知道了!”
沈雾皱起眉,不耐烦道:“滚。”
高谨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了,但在关门之际仍旧快速地往里喊了一句。
“七哥,你一见钟情了!”
房门“咔嗒”一声合上,沈雾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
“……”
……操,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