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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攀升的压力和精神疾病患病率

近来,富裕发达国家中的精神疾病患病率变高,并且还在不断攀升。一份好的调查会极其小心,确保只有最严重和最令人无能为力的情况才会被纳入统计,而不仅仅是反映医学界或公众对精神疾病的关注程度的变化。专家评估精神疾病严重程度的标准相当严格,以此排除一些精神或情绪不适较轻的人。公信度较高、被广为引用的“美国国家共病调查—复查”研究了美国2001—2003年间的精神疾病的患病率,其问卷经过精心设计,足以识别那些有精神障碍的受访者。接受过培训的研究人员使用这些问卷访问了将近1万名受访者,通常是在受访者家中进行一小时左右的问话。[13]在18—75岁的人群中,有46%的受访者反馈,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他们身上出现了某种精神障碍的症状并持续了一段时间,影响了正常的生活。

但是,研究人员搜集来的这些数据最大的一个缺点在于,它们大部分都源自回忆。有些研究会进行回溯调查,即对同样的受访者进行重复访谈,结果发现,人们要么忘记了之前有过精神疾病症状,要么不愿意再次提起。这就意味着被广泛引用的数据——包括那46%声称自己有过精神障碍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低估了问题的严重程度。

那么,该如何证明精神疾病的患病率正在上升呢?我们可以对比不同年龄群体的个人经历。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比起老年人,年轻人的年患病率似乎更高。研究结果表明,这不仅仅是因为老年人记忆力有所下降。这些研究比较了连续数年内学生和儿童的焦虑水平,其中一项调查采集了1952—1993年全美各地的样本,发现在这40余年间,学生和成年人的焦虑水平都出现了巨幅增长,研究报告是这样描述这种巨变的:“20世纪80年代美国儿童的人均焦虑水平甚至超过50年代儿童精神疾病患者的焦虑水平。”[14]在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研究者发现,2006年的青少年与20年前的青少年相比,有更多更严重的问题,特别是情绪上的。[15]这种趋势在男孩女孩的身上都有所体现,不管他们是父母和睦还是生活在单亲家庭,又或者已经有了继父或者继母,也不管他们的家庭条件如何。2017年,美国心理学会的一项调查显示,有80%的美国人称自己身上出现了至少一种压力症状,比如感到力不从心、抑郁、紧张或者焦虑。当研究者要求他们按照感受到的压力大小程度从1(几乎没有压力或者压力很小)到10(压力相当大)给自己打分时,有20%的受访者打了8分、9分或者10分。自本书首次出版后,一系列的研究已经证实,精神疾病的患病率还在不断攀升。2018年,精神健康基金会报告,英国74%的成年人承受着过大压力,他们时常会感到力不从心,无法应付自己的生活。三分之二的成年人有过自杀的想法,其中又有一半的人曾经有过自残行为。同年,美国对全国范围内的6700名成年人进行了调查,发现79%的受访者每天都会感受到巨大压力,57%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让人动弹不得的程度。20%的成年人以及52%的年轻人存在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可以被确诊为精神疾病。值得一提的是,所有这些受访者在物质上并不匮乏,甚至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原书注

焦虑和抑郁是最常见的症状,其他一些常见的心理健康问题的发生率也提高了,这些问题包括情绪障碍、冲动控制障碍和药物滥用等。既然这些精神疾病的患病率都出现了增长,背后肯定有某种共同的成因。毋庸置疑,焦虑肯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们很难评估在精神疾病的致病因素中,害羞和社交焦虑到底占了多大比重。除了少数例外,精神疾病基本都是按症状而非病因进行分类的。人们可以用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来应对同一种焦虑感:如果社交焦虑会让你每次外出前都感到惊慌失措,那么你可能被归类为患有广场恐惧症;如果这让你感到沮丧,那么就是抑郁症;如果多年来你为了让自己保持情绪稳定,逐渐产生酒精依赖,那么你就在酗酒,而酗酒本身也是一种精神疾病。如果你过于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总是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或者过分在乎自己的形象,那么,也许(再考虑到一些别的原因)你会被认定为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

心脏病的患病与许多诱因相关,比如缺乏运动、饮食不当、吸烟、压力过大、糖尿病、过于肥胖和患有高血压等,同样地,每种精神疾病背后也有不同的病因。不过,不仅大多数身体疾病和精神疾病都有很多病因,而且一种致病因素也会导致数种不同的疾病——可以理解为,这些“广谱”因素具备“多重致病”的特性。比如,单单吸烟就可以导致一系列的疾病,包括肺气肿、慢性支气管炎、哮喘、肺癌及其他十几种器官上的各类癌症、中风、糖尿病、心脏病,以及其他疾病。

研究表明,在患有社交焦虑症的人群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同时承受着双相障碍、饮食障碍和药物依赖等各类精神疾病的困扰。这也提醒人们,因焦虑而产生的害羞受各种各样精神疾病的影响,会不断加重——这一切都紧密关联,并非独立存在的个别现象。在和别人相处时自我意识过剩、压力过大、浑身不自在,有时还会严重怀疑自身的价值,这些杂糅在一起,对人们的社会存在发动了致命的打击。很难设想出能够对我们造成如此大的心理伤害的东西,这些状况既能破坏我们与他人的相处与交往,也能严重影响到我们对自身的认知。

经济增长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奢华与舒适,但随着时间推移,焦虑水平却不减反增,这似乎是自相矛盾的。生活质量较前几代人有了明显提高,这意味着不管是与祖辈相比,还是与那些物质生活水平没有出现飞跃式发展的贫穷国家的人相比,我们要担心的事情都少了很多。尽管如此,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数据,对各国进行比较后发现,富裕国家中罹患精神疾病的人数要远高于相对贫穷的国家。[13]世界卫生组织在21世纪初进行的一些调查发现,精神疾病的终生患病率在美国高达55%,而新西兰为49%,德国为33%,荷兰为43%,尼日利亚和中国分别只有20%和18%。

如果生活水平都已经提高,焦虑感却还是不断攀升,那么,我们就应该把病因研究的重点从物质生活匮乏转移到社交生活上去。自我意识过剩——包括感到害羞和社交焦虑——或许是焦虑水平激增的一个因素。但既然我们常以物质条件标榜自我身份,所以这一点也不能从产生焦虑的主要原因中排除出去。过去,人们主要担心如何才能保持物质和精神之间的平衡,现在,这种平衡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如今我们的物质生活质量之高(大多数情况下),远远超乎几个世纪之前人们的想象。我们多数时候是在担忧如何才能维持一定的生活标准,担忧我们与这个社会的常态之间有无偏差,在这个社会中究竟处于何种地位。这种对自己生活水平的担忧与针对自我价值而产生的焦虑感以及前文提到的社会中的各类比较紧密相关。比如,大量的研究表明,我们的收入能带给自己多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的收入水平和别人的相比到底是高还是低,而不取决于它是否能满足我们的需求。[17][18]我们不是说人们过去不会进行这种比较,而是说,现在这种比较远比过去更多地影响到了我们对自己的认知。

我们会担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这种心理往往与对自己社会地位的判断和不安全感产生有力的互动。换言之,这种担心与诸多可能对社会地位造成影响的因素——从考试成绩、工作、金钱和职务晋升引发的焦虑,到担忧自己孩子在公共场合的表现——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