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0章 燕赵烽火(四)
“杀!杀!杀!”
谷英的亲卫尽皆身受重伤,却没有一个人缴械投降,反而是将手中的兵器握得更紧了,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发出冲杀的吼声。
清军停止了转动,手中的长枪对准了闯军,只待牛录额真下达指令,便会将眼前的闯军屠戮殆尽。
努尔哈赤为了统一各部军事,用强压手段将原本自然而然形成的部族头领设置为人数固定的军事领袖。
经过他改良后的八旗军制规定,一牛录为三百人,五个牛录是一甲喇,五个甲喇是一固山。
而每个单位的首领,也相应的被称为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和固山额真。
也就是说负责追杀闯军的两位固山额真谭泰和准塔,是八旗军衔中最高的一级,名义上可以节制七千五百人的大队,具有极高的军事地位。
顺治改革之后,这三个职位依次改为了佐领、参领、都统。
截住谷英的这支部队,正是谭泰麾下的一支近卫,战斗力极其彪悍。
满军之中,一人勒马而出,看样子是个牛录,此人用蹩脚的汉语磕磕绊绊地言道:
“我是......军队之长,你们投降,不杀。”
尽管满军已经入关了,但是还是保留着努尔哈赤、皇太极起兵之时的风气,发动战争杀人只是手段,但绝不是目的。
掳掠财物、人口才是首要的。
这名牛录显然是对谷英和他的这批亲卫非常动心。
谷英一看就是一条大鱼,倘若将其俘获,自己往上升一升,那是没跑的。
谷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抬头傲然道:
“你奶奶的鞑子,爷爷只站着做人,不跪着做狗!”
这名满清牛录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杀意陡增,他拔出腰刀,对着手下低吼道:
“杀光他们!”
一阵风吹过,谷英脸庞垂下的几缕发丝飘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冲杀过来的满清铁骑,眼中浮现出的竟是少年时,还没饿死的母亲带自己抓蝎子充作口粮的片段。
谷英忽然笑了出来:
“娘啊,儿子来看你了。”
夕阳将闯军的脸色照得通红,八旗精锐的马队挡住了日头。
“杀鞑子咯......”
谷英的亲兵队长话音刚落,便被冲杀过来的清骑砍掉了脑袋。
“啊!”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流血漂橹。
残肢、人耳、人头散落满地,痛苦的呻吟充满了战场。
谷英身前的士卒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不知道白、左二人如何了,希望他们能给前营留下点火种。”
就在满清即将准备最后一次冲杀时,忽然传来一阵汉军的呼喊声。
谷英脑中一阵眩晕,待回头看去,只见一支打着左营旗帜的军队冲了过来。
“是刘芳亮的左营!”
“弟兄们,陛下来救我们了,杀啊!”
满军牛录见状不妙,赶忙下了撤退令,八旗铁骑来得快去的更快,眼见敌情不明,飞也似的朝东北方向撤去。
“是蕲侯吗?末将陈永福奉命接应前营。”
谷英眼含热泪,吃惊地看着面前曾射瞎大顺皇帝的前明降将,颤抖着言道:
“陈将军,你不是跟着磁侯的南路军么,怎么会在这里?”
陈永福将谷英扶上了马,神色凝重道:
“我跟刘将军护送陛下西退至定州,不知陛下得到了什么消息,立刻让左营分兵五千北上接应前营。
“他老人家要于真定汇集军队,与吴三桂和满清决一死战!
“谷将军,我们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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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九,真定府。
冀中平原上蒸腾着初夏的燥热。
真定城外三十里的旷野上,枯黄的蓟草在热风中簌簌作响,仿佛预兆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真定城内闯军的营地中。
蕲侯谷英浑身缠着破布,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对面发出呓语、昏迷不醒的左光先。
白鸩鹤被砍掉了一只耳朵,半个脑袋被包了起来,金疮药也止不住疼痛,正坐在另一张床上哼哼唧唧地骂着吴三桂和满清。
谷英神色颓唐,又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他一声长叹:
“这一战,前营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唉......”
李自成于襄阳奠基,整顿军队,将闯军分为五营。
地位最高的两人分别是权将军田见秀和权将军刘宗敏。
田见秀名义上节制全军,号“提督诸营事”,实则是和稀泥,调和诸军矛盾。
刘宗敏则是实权二把手,亲自督率李自成的“中权亲军。”
中军主要将领包括张鼐、党守素、辛思忠、谷英、李友、任继荣、吴汝义等。
中军的主帅在经年的征战之中基本上保持不变,而其余四营则各有变化。
如今除中军外,闯军实力最强的后营由制将军制将军李过和左果毅将军张能督率;
左营由制将军刘芳亮、制将军刘希尧、右威武将军刘汝魁督率;
前营由果毅将军谷英和前明总兵左光先督率;
右营由制将军袁宗第和右果毅将军刘体纯督率,这一支便是曾经在荆襄之地与左良玉反复周旋的军马。
如今前营士卒因为替李自成的王驾断后而损失惨重,几乎失去编制。
陆陆续续逃回真定的前营溃兵暂时在城中各处休整。
谷英神色暗淡,他不知道自己精心操练的前营还有没有机会重建了。
白鸩鹤惨然道:
“希望有陛下亲临战阵,能止住我军的溃势。”
谷英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真定城外,李自成勒马立于老龙岗上,穿了七八年的铁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这位大顺永昌皇帝眯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远眺地平线上连绵不绝的清军营帐。
在他身后,一面绣着“顺”字的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数万大顺精兵列阵如林,枪戟如麦浪般起伏。
“陛下,探马回报,吴三桂那厮与多铎、阿济格合兵一处,总兵力不下六万。”
后营主将一只虎李过驱马上前,铁盔下的面容如刀削般刚毅。
李过的肩甲上还带着前日在山海关时留下的刀痕,甲胄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紫黑色,擦拭不掉,也无暇擦去。
李自成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镶玉马鞭,那是攻破北京时从崇祯内库中缴获的御用之物。
他想起半月前在山海关的惨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今日之战,我必要雪山海关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