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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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消说,几个箭步冲出门便把他接了进来。李哥只背了双肩包,里面放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他说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找我叙旧。我的确很喜欢和李哥谈天论地。谈吐间,他丝毫没有提及翠翠的事,那天晚上在电话另一头歇斯底里的模样也被藏在心底。

我们在木棚里支起一张方桌,三个人各为一方肆意畅谈着,我们听李哥谈起过往。每谈及一处过往,他总会把情绪装进眼睛。所以你会在他脸上看到眼睛时睁时闭,睁开时又把眼珠瞪成浑圆的铃珠,这说明他正讲到精彩时;闭眼时又会把眼睛眯成一道缝,这大概是到了某人出丑的地方。当然,也可能相反,因为李哥在悲戚时也会闭眼,他说装聋作哑可以解决大部分麻烦事。总之,李哥的眼睛和心里装满了故事,还把E逗得乐开了花。

这场面不由让我对李哥心生疑虑,毕竟在负数的时间里,他的形象不该是这样。他很少笑,却在心里装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稀奇玩意,所以我把他当人体百科书,但更多时候,我把他当哥哥。这不奇怪,那时候我十七岁,他二十四,又知道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我应当叫他李哥;现在我二十了,他也到了二十七,我还是叫他李哥。他是我的野哥哥,永远的百科全书。

我是浪漫主义者,前文已表述过。李哥则与我类似,他说他是理想主义者。三年前,这些字眼在我耳畔徘徊时,就在心里思索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区别,思来想去最终论定这俩都和虚无有一定关系。我的浪漫主义是努力在现实筑起靠向虚无的罗曼蒂克标志;他的理想主义则是将本体建立在虚无上,对一切都抱有天真的想象。所以身处任何困顿的处境时,李哥都在脸上挂着笑,仿佛在他看来,只要有个乐观的心态,就算有人请他吃炸铁花生米,也可以乐呵呵跟着去。

把时间往前推,一直到他的童年时期,就会发现他和周游一样,都是孤独的孩子。不同于周游,李诗一的孤独是内外交替的,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对外界的排斥和与此相应的周围人的冷眼相对,逐渐让他固步自封。可即便如此,对待人群,他脸上仍是那副不失体面的笑,长久以往,也让他养出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

至于我和李哥的结识,除了一点相濡以沫的缘分外,还有那些一同热爱的东西。和我一样,李哥喜欢阅读、爱文学,也由此爱上了艺术。他说艺术是个大类,囊括很多:音乐啦、绘画啦、摄影啦、雕刻啦......但最原始且最深刻的,还是文学。文学也是艺术,是很多艺术的伊始,由它引出的艺术形式层出不穷,但没有任何艺术可以脱离文学。他说创作音乐要填词,得有遣词造句以及押韵的能力;搞绘画和雕刻也得有鉴赏优劣的品味;脑子里没几部垂名青史的电影就无法真正走上摄影的顶峰。所以他热爱文学,愿意用一生来为文学界添几部截然不同的著作。

这是第一次和他聊天时所谈的内容,可当时的我还是个骄稚的大男孩,不谙世事的我呆头呆脑地问李哥:那你写过什么?他听后脸上的兴奋劲便泄了下来,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写过,写过啊!只是大学毕业前搬东西搞丢了......真的!”

李哥还说我和他其实是一类人,都是游离在世界边缘的灵魂,不过幸运的是,在命运的安排下,我俩互相发现了彼此。我在他讲述的奇闻异事间默默思索,当时我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尽管我把他当哥哥,打心底崇拜他,但我还是愿意当正常人。是的,我不把自己的情绪藏进心底,开心就大笑,想哭就趴着痛哭;还一点不吝啬自己的爱,发了疯般对这个世界抛洒爱意。我以为这就是正常人,但李哥却哼哧一笑:

“嗯,正常人的确不错,但这不是你,摘了吧,累!”

李哥还和我聊到他的家庭,和大多数家庭一样,他有对很开明的父母,且有融洽的关系,所以他是幸福的。面对我发自内心的感慨和羡慕的眼光,他倒接受得很痛快,旋即又换了一副神色,眼里满是黯淡和自责,自暴自弃说着:“可惜他们生了一个没用的儿子,看看吧,翻过年头就是二十五的大小伙子了,可有啥用?一事无成还经常发疯!”

我见不了这种场面,便摸着头发安慰他,谁想李哥竟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拍着木桌:

“我恨自己啊,我真恨自己是个啥也做不好的废物,还时不时无病呻吟!你可知道,我的父母,我最愧对的父母,是他们每次在亲戚跟前都只能摧眉折腰地端茶倒水、每次聊天时都只能低三下四地忍气吞声!”

思绪被一道白光拉回现在,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李哥身上,此时他正拿着一张方镜像孩童般向我脸庞投射太阳光,E则端起水杯在一旁浅浅抿着,脸上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场忍俊不禁的默剧。眼前一幕自然也让我不禁扬起嘴角:“李哥,我可要摘下来了,你呢?”

李哥不再做他的小孩游戏,只是学着我的表情扬起嘴角,静默地注视。

“行了,你俩晚上吃啥?”

“怎么,今天有朋友来,就不打算做你的稀饭配土豆丝了?”E支颐起脸颊,含着笑,“那我要吃水煮肉片和糖醋大虾,没问题吧,周大厨?”

李哥则是点头,我很清楚这是要我自己决定,所以在这小段时间里,我已从厨房翻出围裙,对两位特殊的客人表示我将跳进涪江捞虾、钻进野林子逮野猪。

不过现实点说,我几乎是挨家挨户去买这些东西的。特别是大虾,如果按大的标准来看,那在窦圌山上就没有概率买到。所幸,在徐先生家徒四壁的小砖房外,我见到一座水缸,在这座能装下一头牛的缸子里,又分了很多部分,鱼虾蟹就把它填的满满当当。

徐先生从房里迎出来,还是那头飘逸的长发,相较于上次,这头发已过了颈肩,肆意披洒在脊背处,脸上倒换上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鼻梁处也换了灰白相间的方框眼镜。

“小周!嘿,我在屋里就看到你了,几个月没见,怎么有空往徐叔这里跑呢?”

眼前这自视清高的徐先生,自然要把内心的疑惑引出,便索性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徐叔,最近干起房地产销售了?”

“哪有,徐叔可不屑于那整天挂脸色的工作,小周,你听谁说的?”

“不是听说,是看到的,看吧,你脸上不是一副范——高中状元的样儿嘛?”发现徐先生的脸上又有了愠怒,我赶紧转过话题,“对了,我来这里是看你水缸里有虾......”

“啊,这是我夫人给我买的,她说吃河鲜对人有好处,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些。”

徐先生丝毫没有提及房租和木屋的事,我也不便多说,只要了虾子就匆匆离开。

晚上,我们围坐在木棚里,头顶是刚接上的钨丝灯泡,强烈的灯光把木屋周围照得透亮,也把灯下的饭菜映得油亮汤清。除了答应给E做的两道菜,还从隔壁餐馆里点了干烧黄鱼、咸烧白和卤牛肉,对酒浅尝辄止的我还要了一件冰啤酒,誓要在今晚来个不醉不归,要把近半个月的苦楚和遭遇都倾诉在酒花里。

李哥现年二十七岁,子鼠年生人,所以他总说子鼠年的年运不好,就像子鼠本身不过是只过街喊打的老鼠,排第一也只归功于它会依赖其他动物罢了。

可是,这只二十七岁的老鼠曾经也有过爱情。是的,李哥谈过恋爱,有过女朋友,他说虽然久远,但也是段难得的回忆。我并没有听到他和女朋友的风花雪月,甚至连名字和样貌都未曾提及,那是一段独自生长且凋零死亡的无名爱情。这个四川的小栗旬只在出租房里提及过:“分手了,她说我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我们从入夜一直喝到深夜十一点,期间从我的过往聊到李哥的过往再到曾经的窦圌山时光,如果不尽兴还可以拿出李哥的音箱闻歌起舞。所以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李哥的大学生活被他扯出来重讲。李哥的大学生活其实很丰富,我却只能坐在木头板凳上颔首微笑,我不清楚那地方的样子,连在脑子里临摹的画面都是一团浆糊,我毕竟是没进到那里面去的人。

他说他叫李诗一,诗书礼易的诗,才不是什么李十一!借酒当歌,李哥还在板凳上诵起苏轼的《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诵完就趴在木桌上发呆,恍惚到我把黄鱼夹到碗里时,他才给桌子响亮地来上一掌,开始讲述自己的家庭。

李哥喜欢李诗一这个名字,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叫他李诗一,这个故事里也该如此。

如我猜想的一样,他家的水产生意让他们在近几年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然成了家族里第三个在城里买房安家的家庭,且是全款买下。按理说,如此财大气粗的方式也该让这个一跃成为中产阶级的家庭在人前扬眉吐气才是,可与之相应的却仍是伏低做小。

先他们进城的大舅和大姨两家打心底看不起他们,他们进的是SC省会成都,而不是这个匿于群山的小县城,且由了李诗一一家是靠水产生意起家,所以在他们看来就是整日混迹在腥臭的水池间的卖鱼佬;至于留在农村务农种地的其他亲戚,在我看来都是仇富心理引出的嫉妒和不满。所以一旦知道李诗一一家回村探望二老,便会早早候在村口的小卖部前,待到能远远望见那辆凯迪拉克从石桥那头驶来,就通通起身,从荷包里抓起一把葵花籽,边嗑边向前走去,脸上说笑的模样仿佛在向过往的行人炫耀自己和那个开豪车的家庭扯上关系是天经地义。他们将大把大把的花生和葵花籽塞满李诗一一家的口袋,再毫无顾忌地坐进车里,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起初,李诗一对这种寡廉鲜耻的行为深恶痛绝,和亲戚们争吵过很多次,那时的李诗一还在上大学,所以亲戚们只能黑着脸一路沉默。后来李诗一毕业后拿着和他们辍学的子女一样的工资时,亲戚们就有了争论的底气,他们当面说李诗一的专业中看不中用,李诗一这人更是个神叨叨的怪人。以至于每次回家后还得互相安慰一番,母亲翻看着账单,大笔的支出是亲戚的子女们索要的零花钱,哭丧着脸:“儿子争得好,就该和他们吵,每次去都把咱们当财神,每次都甩脸色给我们看,给他们脸了!”,每每如此,李诗一都会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看!”,可每到这时,父母都会支吾答着:“咱家的店,是他们凑的钱......”,然后在高档小区的某户阳台上,能看到一家三口,往里望去是散之不去的愤懑和苦楚。

我们一觉睡到太阳高照,从梦中挣脱才发现已过了十一点。我深谙待客之道,就把床让给李哥睡,把仓库里的气垫床搬出来铺好自己睡。我们走出房门,才知道自己成了租客,早几个钟头起床的E已经开始淘米摘菜。我赶忙上前接手,决定在中午搞个炸串派对。

我火急火燎地忙着,他们则在一旁计划着下午的行程,李哥打算一起去上次看日落的山崖。他说要多做有氧了,现在的工作在写字楼里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下了班的腰仿佛已经脱离身躯。我问起什么工作,他却支吾着往其他话题引。

吃过饭后,我们带上备好的水和干粮,开始往顶峰走去。我们计划先去顶峰看铁索飞渡,再往山崖前的林地走。通往顶峰的石梯要比山下高出一倍,所以一路上只能跟着客流缓步前行,只有遇见庙宇时,才会进去祭拜休息。以至于我们爬到山顶时已是熙来攘往,推搡着走到边缘,我们才能趴在石围栏上远远看起表演,在起伏不定的叫好声间,我伸手摘下被阳光映得嫩黄的忍冬花,它细小的藤蔓沿着围栏往草丛里延伸,它把我拉回那个早晨,当时翠翠正红着脸,流着泪,我摘下它当心灵的慰藉。

当我们往林地走去时,李哥才开口:“这一路走得太干巴了,谁愿意讲点故事来听?”

我俩面面相觑,毕竟都在昨天把自己的过往聊得见了底,李哥似乎会了意,摊手作罢:“都没有?那我来讲。”

李哥讲起他的重大转折,那是2021年,我被人打伤后开启“零”的生活时。我一字一句听着,把那些字句视若至宝,但当故事临近尾声,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纠纷。

不过我们还得回溯一段时间。李诗一大学毕业后便开始向杂志社投简历,他不愿听从他人的建议进到黑铁公寓里,他说要在这个魔幻的世界里当少年李靖,他会在洛阳城抛弃他的前夕死去,还要面带微笑。直到他通过面试进到杂志社获得第一份工作时,他还在想洛阳城里的少年李靖,当时他正坐在岗位上校正文稿,还兼任复印员和收发稿件的工作,尽管这些事看起来并不难。

至少那个时期的李诗一还有颗悸动的心,他常读罗素和加缪,想着如何能像昆德拉一样把生活和哲学结合起来,他想到朝向峰顶奋进的西西弗斯,却又在杂志社的格子间唉声叹气,因为当小说家的第一步是走到生活中去,这意味着赖以生存的工作将离他而去。李诗一耷拉着脸,继续叹气,此时他脑子里正掀起一阵波澜:照刚才的说法,走进生活的第一步是解放自己的身心,也就是放弃工作,那么工作又是什么存在?它是规则构建的桎梏,还是大慈大悲的神明?或者仅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是一部分,那这该是何等痛苦的牢狱!除非——

“喂,李十一是吧,你的工资条!”

李诗一睁开双眼,顿时眉头紧锁,一脸厌恶地拿起纸条,上面印出的几个数字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随即把纸条扬在半空,继续躺在办公椅上养神,嘴里嘀咕着:“三千出头,我看还得加点饭桌补贴吧!那群人,动辄就让我请客,给他们惯的!”

现在把时间推回21年除夕,那天的李诗一几乎是在杂志社里度过的。当时正是开拓新专栏的时期,稿件横飞的景象是再正常不过,所以李诗一早早就赶到岗位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很难相信在除夕这天都会有堆成山的稿件,在这个名气小得可怜的杂志社工作了三年的李诗一第一次感到震惊。

李诗一傍晚六点走出杂志社,望见天空又变回墨蓝色时,他双眼突然模糊了,仿佛有道无形的幕布在播放现实电影,这是刚从显示屏前抽出身来的生理反应。李诗一打消了回家的念头,他拖着沉重的躯体,晃悠着骑上电动车,打算在江油城绕上一圈,他恍惚记得上次兜风是国庆后的补假。

回家的时间已过了七点,他打开家门时瞥见墙上的时钟,那石英钟白底黑框,表盘标着罗马数字,此时正在橘黄色壁灯的掩映下走着,它显出时间的静谧和家庭的温馨来。李诗一眼前的连环电影闭幕了,他嘴角轻微上扬,他清楚这灯在晚上是不关的。

在沙发上瘫坐了十分钟后,李诗一的phone响起来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诗一,下班了吗?下班就过来大姨这边吃年饭啊?”

他隐约听出父母坐在喧嚣的客厅里,身旁有孩子的打闹声、phone的音乐声、厨房里传来的厨具交接声以及电视里播放的广告声,各种声响通过phone从另一头阖家欢乐的氛围传进李诗一的耳朵里。他动摇了,他决绝认定如果在四年前接到这种邀请,定会断然拒绝;但现在,他只想坐在温暖的餐厅里,对着摆满餐桌的海味山珍尽显饕餮之态。

如他所愿,大姨家的年饭很合他胃口,还有餐后甜点和水果拼盘供其选择。只是在饭后的闲聊时间里,围坐在旁的亲戚们开始对他的近况刨根问底。

大姨率先发难:“十一啊,现在毕业了吧?在哪里高就啊?”

听到这个名字,李诗一顿感一阵不快,半闭着眼:“杂志社!还有,我不叫这名字,你就当我改了名,叫李诗一。”

霎时,客厅里生起一阵唏嘘和嘲笑声,大姨强忍着笑意,继续说:“李诗一?你身份证上可不是这名字,况且你在家族的兄弟姊妹中排行十一,不叫这名叫什么?再不然问问你爸妈,是吧,四妹?”

李诗一发现蜷缩在角落里的父母,躲闪着眼神,脸上显出尴尬与羞涩:“李诗......李十一,别闹了,和大姨好好说!”

李诗一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脑门,僵在那里,脸色红一块白一块。

“十一啊,别怪大姨多嘴,你看你哥和你一个专业,还没毕业就准备考编,现在在小学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再说你二哥,当初非得选什么考古专业,咱都以为他要在大学里混四年,奈何人家成绩好,人缘也好,毕了业就考研,以后还打算去留学嘞,不信问你大舅。所以呢——”

大舅接过话头:“所以十一娃,咱做长辈的就想提醒你,别走弯路,别做大梦。我听说你不考研、不考编是想当小说家,搞写作?那行,今天你两个哥哥都在这里,儿子,劝劝你弟弟!”

二哥对这次年夜饭本就意兴阑珊,只是父命难违,便从phone的屏幕里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答话:“选专业要看时局和内心,而且我不认为后现代主义能和现实主义聊在一起,另外很抱歉,我是为了深究后现代选的考古。”

二哥话音落下后,客厅进入了一阵话题冷漠期,然后你会看到一副和睦的家族构图:两个老人坐在最中间半闭着双目,眼光无神地注视着电视屏幕,身旁隔出一道竖线,其他子女各自聊着去年的世界形势、子女教育和粮食收成......茶几上摆满的瓜果零食被肆意消磨着,稍大的孩子会夹在父母中间摆弄phone,小些的孩子便把整个家庭当成游戏城,变换着形式玩各种游戏。

这时,大哥接过话头,走到李诗一身前,一脸和气:“诗一?坚持自己的选择是很厉害的事,别管以后结果如何,你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就已经胜过大多数了,要一直坚持!”说完,大哥还不忘拍拍李诗一的肩头。

当然,这举动无疑是打亲妈的脸,可以看到大姨的脸已经和油锅里的腌黄瓜无异,加上她的长脸就更像了。

“李书阳!”

大哥知道这是母亲发怒的前奏,便羼了一脸愤懑,不断诘问:“不过啊,李诗一,你这样的选择要让你爸妈承担多少重担?你的未来又该怎么保障?那里面的条条框框你又清楚多少?”这些问题的语气处于半开玩笑的状态,所以大姨的脸色更像神经患者了。

时间已过了十点,窗外开始响起炮竹声且能看到夜空中的烟花,孩子们被这股绚烂引了去,客厅里关于李诗一的话题仍在继续,大姨长叹口气,继续说:“唉,咱这些做长辈的不容易啊,算了,老张,把东西拿出来吧。”,几分钟后,大伯从书房走出,手里攥着的,是李诗一大学时代的散文和杂文,他把这些卷曲的纸张掷在桌上。

“各位都看看咱家族能不能出个作家!”大姨拿起一张,“哎哟,还写什么西方哲学、解构主义、对古典主义的批判、魔幻现实主义。大姨问你啊,这些多主义和人名,你认得全吗?把它们放一堆,会影响咱们生活吗?而且,你写这些,以后会不会被关劳改啊?”

李诗一仿佛被大姨接踵而至的问题打得没了心气,他换了动作,选择趴在沙发里,观看电视里的晚会。

“姐,够了!”母亲发出几近哀求的呐喊,站起身来,使所有亲戚都把目光聚焦在角落。

“诗一......毕竟是我的儿子!他有他自己的选择,我和他爸都尽全力支持。所以——”话还未落,母亲的语气已由颤抖转为哭泣,且是泣不成声,手腕不停抹着泪,可这眼泪却已决了堤,再也止不住。

大哥和二哥都被这一场面怔住了,二哥想起刚才听到的西哲和解构主义,不觉后悔起刚才的态度,他弟弟同样热爱后现代主义。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除夕夜,哭什么?不愿意别人教育你的娃就直说嘛,算了,聊点别的吧!”

大姨的确遵守了这一原则,以后的日子里再没有谈及李诗一,且在他的兄弟姊妹间,特别是二哥,也时常问候他,开始和他聊起后现代。只是在亲戚间,他的经历和选择逐渐开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这一点,大姨是知道的,父母也是知道的。

至于我的李哥,那个名为李诗一的大男孩,似乎在以后的生活中撕掉了以前的薄膜,他开始进到生活中来,那个困扰很久的死循环也解开了。再往后,李诗一会在朋友间的酒局上谈天论地、插科打诨,唯独不再提起那几篇文章,和二哥的聊天也不了了之。

“所以你以前是喜欢后现代的?”

“不是,那只是顺带的,其实我和你一样,以前是浪漫主义的。”说话间,李哥摩挲着杉树皮,“不重要,都过去了,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