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皇城司与祖宗成法
垂拱殿内，龙涎香混着初春的寒意，在雕花藻井间凝成细密的水珠。
赵祯攥着奏折的手指节发白，青玉扳指磕在紫檀御案上，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好个文武勾结！这个词从圣母皇太后宾天之后，朕倒是许多年没有听到过了。“官家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惊得阶下紫绯袍齐刷刷矮了半寸。
淮东南路转运使吴怀恩的奏折正摊在丹墀前，墨迹未干的“公器私用“四字被漏进来的晨光映得发亮，仿佛一滩未干的血。
御史中丞张异率先出列，笏板上密密麻麻的小楷随着他颤抖的嗓音起伏：“据臣细查，扬州水军战船竟被挪作盐商私运，转般仓与常平仓扩建维护这两岁更是用去三成漕粮。
更可虑者——
他忽然抬高声调，“王相公文牒往来间，多有扬州军镇将佐之名！”
朝堂霎时死寂。王尧臣的玉笏“当啷“坠地，在青砖上滚出丈余。
这位状元及第，几经起落的老臣的鹤纹紫袍下摆微颤，却仍挺直脊梁：“老臣确有举荐扬州知州，所涉军政，然皆是关于...”
“举荐？军政？”赵祯猛地起身，十二旒玉藻在额前乱晃，“王相，你好好看看，别人弹劾的奏疏可是写的明明白白，难道还有人冤枉了你不成？”
龙纹广袖扫落案上的奏折，迸落到王尧臣的身边。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新上任的三司使王拱辰忽然轻咳：“臣清查往年扬州盐税，发现今年比去年短了二十万贯，而去年又比前年少了十万贯。”
他袖中滑出一卷账册，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扬州的各项赋税收入以及支出。
在堂上的紫绯相公们？那个不是老奸巨猾的，但如今心里打起了嘀咕，他们倒看不透这局势了。
王拱辰是今年新上任的三司使，他年少时可是与王尧臣，欧阳修，范仲淹等人来往密切的，怎么现在却是在王尧臣落难的时候，还要加把火？
这背后到底又是什么谋划？
王尧臣苍老的面皮骤然涨红，正要开口，却见官家已扶着御案缓缓坐下。
赵祯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忽然轻笑一声：“好，好得很。传旨——”
他指尖叩着奏折上朱批的“严审“二字，“着三司、刑部、御史台共审此案，凡涉事州县，五品以上官员即刻停职待勘！”
“并彻查扬州···”最后的一句话，赵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隐隐约约也能猜到这个背后有多么大的利益勾结，或许在他年轻时，还有几分精力去处理，但现在他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这烂摊子，万一捅破了这个篓子，一个没有完全掌控朝堂的新君怕是处理不了的。
指不定又要引起什么样的乱子。
“就这样吧，还有什么事要上奏的？若没事，朕也乏了，就走了。”
“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虽是小事，但考虑到与本案有关，臣不敢不报！”御史中丞张异的声音刺破朝堂寂静。
“扬州通判长子盛长柏为陛下钦点罪臣作词，诗中‘叹今朝、独步冷街头，残阳下。’，分明暗讽陛下当年贬谪杨无端之事！为此抱不平。
赵祯忽然轻笑出声，惊得张异膝头一软。若是不看全词，单凭这一句，不明白的人倒是真的会以为是在暗讽此事。
不过谁曾想就在刚才，赵祯可是看完了全词，那句话分明表达是懊悔，落魄之意。
他甚至都已经赦免了杨无端了，可惜诏书还未传达到中书门下，他们就来了。
赵祯突然将案上的一叠奏折，不管是什么，都一次性的掷向御阶，惊起一片倒抽冷气声。
“你说的诗，我刚读过，我怎么没见到半分怨怼之意，莫非你读的比我还好？”
张茂则也十分懂事的把刚刚拟好的“罪己诏”递给了下面的几位相公看了一眼，看得张异心惊胆战，那他刚才不是撞到了枪口上了吗？
若在平时，参错也就参错了，毕竟他身为御史中丞的责任就是纠察官邪，可是在这个关头，可别让官家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
赵祯看着御阶下面的几位相公，可以说的上是国之栋梁了，可是也不由得起了怀疑。
皇城司也数次暗中禀报过，大臣官员有结党的迹象，可是在他看来党而不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必要去管了，毕竟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心力了。
可是现在看来已经远远的超过“党而不附”了！
“传旨，另令皇城司协理。”
官家指尖划过楹联金漆剥落处，微含愠怒着说道，也不再顾忌下面相公的反对。
要知道无论文官争斗如何，可是在面对武将，内臣之类，他们都是无比团结的，他们有一个不可言明的共识——反对其他群体参政来争夺他们的权利。
可是刚才御史中丞说错了话，已经明显的引得官家不满，如今官家派皇城司协理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他们又怎么敢说话呢？
廊外忽有风穿堂，掀起垂挂的素纱帷幔，宫婢捧着漆盘退至蟠龙柱后时，听见老臣喉头发出浑浊的咳声。
可是无论他们争斗如何，都不能让官家派皇城司协理，要知道一旦开了先河，后面再想找理由加入不就简单了。
万一有一日，官家的这种“间谍”机构有了独立的执法权力，到时朝堂内外岂不是人人自危。
“请听老臣一言···此事万万不得啊！”
看着赵祯作势欲走，一个从未发过一言的相公竟然直接扯住了赵祯的龙袍，看得旁人心惊肉跳，但旁边的侍卫，小黄门，女婢却是无一人敢拦。
御前的地砖映着摇晃灯影，将“祖宗成法”四个字碾碎在断续的告罪声里。
“为防唐五代事再演，高祖曾言：内臣官不过留后，职不过环卫。陛下元佑年间也曾明言过；内臣不得预闻外事。
皇城司不入中书三司六部管辖，自然也算的上内臣，陛下今日授此机要之权，殷鉴不远已。”
赵祯见着这人也是无奈，年纪比自己还大，又无子嗣，无所欲着即无敌，每每也就是他能这样的耍无赖。
可是细细思虑了一番，让皇城司参与，的确有诸多不妥。
可是不让皇城司参与又是不行的，他到底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有多少的污垢。
“好好好，朕都依了你，不让皇城司协理，就让他们打个下手怎么样？”
见着这个老头子松了手，他也是连忙带着一众小黄门跑了出去，生怕又被抓住不放一样。
照着这次小会议的意思，中书门下也是拟好了谕旨下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