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常州黄家

常州运河旁的石堰家属楼，宽敞明亮的堂屋内，刚“醒过来”的黄庆腰杆挺直靠墙坐在小板凳上，对面围着八仙桌有大有小坐了一圈人。

上周因为婆婆打主意想让三个侄子暑假到家里白吃白喝，黄玲担心家里粮食定量不够自家孩子吃用跟丈夫庄超英大吵了一架后领着图南和筱婷回了娘家躲避庄家人。

恰逢弟弟黄庆今年中专毕业回家，但是令全家人感到意外的是黄庆毕业分配的工作竟然不在常州，而是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苏州棉纺一厂。

“你让我该说你点什么好？从戚机厂出来去上学进修原本是件好事，可你怎么就能犯这种糊涂呢？”两鬓生白的黄父自然是勃然大怒，抬手指着壮硕的黄庆道：“你不想回戚机厂也成，那就去机关单位上班，可跑到苏州棉纺厂是图什么？路那有往低处走的！”

见老父亲脸颊泛红，领座的黄玲急忙安慰：“爸，小弟就是年纪小还不明白这些道理，你别生气，让我来劝他。”

“黄玲，你替我好好说说你这个糊涂的弟弟。”

“小弟，爸讲得一点都没错，你可还记得16岁那年你考进了戚机厂，多少都断了关系的亲戚是一个接一个的登门给你庆祝。”

“戚机厂是咱们省工业部直属国营大厂，效益高、福利好，全国都是能排上号的。工厂里学校、医院、邮局、银行应有尽有，你又是中专毕业生那也有了资格分配干部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难道还不好吗？”

讲真心话，听道黄庆到苏州工作，黄玲的内心里除了惊讶外还有一丝惊喜。当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独自跑到SZ市棉纺一厂上班，除了结婚那年母亲把家里的缝纫机寄到了苏州给自己当嫁妆外，这十多年来生儿育女都是她独自一人操劳。

一想到家里那个一门心思只放在教书育人上的丈夫，以及站在丈夫身后的那家子吸血虫，黄玲就感觉心口堵得慌。不论别的，倘若黄庆要是真的去苏州工作了，那在苏州也算是有了娘家人，庄家人以后再到家里耍威风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但是，作为在苏州棉纺工作多年的老纺织人，黄玲很清楚到苏州棉纺一厂工作那是真的远不如留在戚机厂，后者那可是在全国内燃机领域常年占据龙头地位。

为了黄庆的将来考虑，黄玲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在苏州棉纺一厂虽说也很不错，可不论是职工福利，还是未来的职务发展，那都是要比戚机厂差好几级的，你要考虑清楚。”

“好好听听你姐的，毕业分配怎么能如此儿戏，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出半点差错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平复了情绪的黄父语重心长继续劝道。

黄庆心中默念上辈子做牛马操劳就够糟心了，现在就想找单位躺平摸鱼混到二十世纪乘风起，去国营大厂那不是纯粹找罪受？

再说常州接下来的发展真是没跟上时代，同苏州的差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更何况以后从苏州到魔都也就一站高铁的距离。

二十世纪的黄河路，进贤街估计应该会很热闹，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宝总牛河”、“霸王别姬”的故事了！

但是这苏州棉纺一厂，黄庆就还真就是铁了心非去不可了！

“爸，姐，你们也都别再劝我了。”眼见黄父又在那吹胡子瞪眼，黄庆连忙摆手：“我以前在戚机厂上了两年班，我能不知道戚机厂的待遇好吗？”

“以前推荐我去机械学院进修的刘主任你们还记得吧，现在被人翻旧账给革职查办了，听人讲还要判刑吃牢饭。我这个头号犬马若不是在学校里躲过一劫，估计现在也得跟着受牵连。”

黄玲紧张询问：“小弟，那你没跟着他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黄庆想到了藏在床底下的5000块巨款，言辞恳切：“以前肯定是多多少少有点干系的，要不然人家凭啥推荐像我这种出身的工人去上学？不过刘主任够义没有攀扯我，也算是没我什么事情了，但你们说我哪还敢回戚机厂上班？”

黄父闻言不由得回忆起那个波澜壮阔的激荡年代，应该训斥的话是一个字都张不开口，最后全都化作了沉重的叹气。

“所以我就想既然戚机厂是回不去了，那干脆常州也别呆了，省得人家之后万一再想起我，谁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刚好我在学校有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她父亲是苏州棉纺一厂的领导，那去棉纺一厂上班也挺好的。”

“小舅舅，你好可怜~”庄筱婷蹭到黄庆身旁，小脑袋往他身上贴。

黄庆摸了摸依靠在怀里的外甥女的小脑袋：“筱婷，愿不愿意小舅舅去苏州呀？”

“愿意，愿意！小舅舅你什么时候来苏州呀？我请你吃海棠糕，可甜可好吃了！”庄筱婷瞪着一双大眼睛欢呼雀跃。

跟妈妈回外婆家的这些日子里，庄筱婷最喜欢的就是小舅舅黄庆，外公外婆虽然对她也很好，但是她察觉到外公外婆还是更喜欢哥哥图南多一点。

但小舅舅就不一样了，不仅会带她一个人到街上吃银丝面、加蟹小笼包还有酥脆的大麻糕，还会给她买新衣服、新鞋子。

现在被她攥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竹鸡梳篦就是小舅舅早上给她买的，胖乎乎的小鸡外形梳子非常可爱，听小舅舅讲这是出口在苏州都见不到。

拽了两下没把女儿拽回来的黄玲没好气地瞪了眼黄庆，女儿跟小弟亲近也是好事情，只是这几天小弟花钱实在是太大手大脚了。而且在对待筱婷和图南两个孩子，黄庆偏心的样子就连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爸，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不跟你们讲是因为不想让你们担心。而且这次我去苏州工作不也挺好的吗？”

“我姐在苏州工作这么多年，你们也担心了这么多年，等过两年我在厂子里分了房，就把你们都接过去，以后咱们全家人不就又都在一起了。”

黄庆的这番话令全家人感到非常的意外，却真是说进黄父黄母的心坎里，全程旁观的黄母笑骂道：“你这孩子，分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你姐年年都是棉纺二厂的技术标兵，干了十多年才分了房子。”

“他爸，小庆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你就别操心了。以后咱们家若真的能搬到苏州，图南跟筱婷不也能常回来。”

“爸，妈，小弟，谢谢你们。”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的黄玲眼眶立刻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