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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黄昏独自愁(5)
回到家里时,林义山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已经被抽干了。他将钥匙往茶几上一丢,整个人仰倒在了沙发里。他将脚搁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上,然后闭上了眼睛,顿时感受到一种虚脱的疲惫将他包围。也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才能如此的放松和随心所欲。如果妻子在家的话,会时不时喊他做些什么,或者问这问那,更不许他以这样的姿势躺在沙发里。
去年妻子找了个工厂理货的工作,为了多赚点钱,这一年来是天天上夜班,经常是他到家时妻子已经上班去了。老太太不肯来市里跟他们挤,一个人住在乡下,今年身体不大好,他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乡下照顾。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夫妻俩别说同床共枕,就连碰面的机会也少的可怜。
想想妻子也不容易,跟着自己后没风光几年生活就开始走了下坡路。如今,原来的小姐妹也都渐渐断了联系,让她变得更加孤僻,甚至有时候他觉得妻子的精神不大正常。
这几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结束这段婚姻,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却一直都下不了决心。如今儿子又出了这样的状况,他便更加不可能抛下这个家了。至于妻子,虽说对他百般嫌弃,吵架时也时常将离婚放在嘴边,可他却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肯定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林义山可以选择离婚,她杨爱华完全同意,但她杨爱华也可以选择去死,但不必经过他林义山的同意。
林义山躺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困意袭来,很快便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屋子里已是一片漆黑。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他伸手摸到了墙上的开关,看到时钟指向了9点钟方向。这时拷机滴滴滴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是以前的同事老马。
他回了电话,对方得知他一个人在家,提议去老地方坐坐。放下电话后,他找来一条毛巾把身上的汗擦干,然后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完出来后,他把头发吹了个七成干,然后戴上手表,又从抽屉里拿了包烟,这才匆匆下了楼去。
位于市郊的竹林大酒店是林义山经常光顾的地方,说是大酒店,其实不过是一个小饭店。饭店老板赵友发以前也是无线电厂的职工,几年前从厂里出来后便盘下了这个饭店。由于赵友发在厂里时人缘不错,许多离开无线电厂的人听说他开饭店后,都会时不时带人来这里吃饭。
这饭店虽然不大,可大堂里的电视机却不小。赵友发年轻时喜欢踢球,是无线电厂足球队的主力队员。如今弄了这个饭店,便也经常放一些足球比赛。世界杯期间,只要有比赛,哪怕是凌晨三点,饭店的门总是开着的。于是,这里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众球迷聚集的地方。
作为无线电厂的厂长,作为足球的资深爱好者,林义山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每当有足球比赛时,一帮好友喝着啤酒看着电视,吹牛吆喝,总是能够帮他化解一些心中的烦闷。
当他赶到饭店时,老马已经在饭店门口的小桌子上独自喝了起来。他以前也是无线电厂的老员工,做到办公室主任,后来跟着分管领导跳槽去了天虹。林义山在老马对面坐下,拿起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抓了几片牛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你这是没吃晚饭啊?”
林义山点了点头,将牛肉咽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与老马碰了碰,倒进了嘴里。喝完之后,他才开口问道:“昨晚怎么没来看球啊?”
“出了趟差,下午刚回来。”
林义山哦了一声,又抓了几块牛肉丢进了嘴里。
“你儿子,怎么样了?”
“没事了,昨晚我在这边看球,差点出了大事。”
“没事就好,我听到消息说情况不好,刚电话里也不敢多问。”
林义山又吃了几块牛肉,然后将儿子死而复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老马听后举起杯子与林义山碰了碰,说道:“老林我跟你讲,你儿子这次大难不死,以后必有后福啊。你也别整日地愁眉苦脸了,信我一句,你这儿子以后一定不得了。”
老马是个信命的人,有时候说话难免有些神神叨叨。往日里他的话林义山听听也就罢了,有时还会跟他开几句玩笑,但今天这话,他倒是想信的。可一想到儿子脑子里那个血块,想到手术的费用,想到手术的风险,他就觉得,命运对他们家的考验还远远没有结束。未来有没有福报,不是他现在考虑的事情。
老马见林义山不说话,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听说,市里已经同意无线电厂破产了。”
林义山点了点头道:“是的,上面催得很急,要求这两天就走完全部手续。”
老马有些奇怪:“之前不是一直不同意破产么,怎么又突然这么急了?”
林义山说:“我听说上个月许书记去省里开会,被点名批评说长洲市的乡镇企业改制进度慢。他回来后就连夜组织领导班子开会,要求立即拿出方案,必须在7月底之前完成率达到70%。然后到今年年底,除有特殊情况的个别企业外,其他乡镇企业必须全部完成改制。”
老马听后恍然大悟:“难怪了,这阵子我们配套的好几个厂都在搞私有化,厂里乱糟糟的,都没心思干活了。”
林义山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说道:“那是当然了,这快刀斩下去,工人变主人,集体的变个人的,自然会乱上一些日子。哎,要是早两年改制,不知道无线电厂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老马举起酒杯说道:“别叹气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可终究是形势比人强啊。”
林义山喝干了杯中的酒,感叹道:“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曾经那么辉煌的企业,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老马给林义山倒上酒,说道:“老林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你只要拿无线电厂和天虹两家企业比一比就清楚了。当年无线电厂是长洲市的第一块招牌,是大家仰望的巨人,而天虹,不过是个满地打滚的小不点。如今呢,无线电厂行将就木,天虹如日中天。这些年,两家企业做的产品差不多,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两者如此巨大的差距呢?答案很简单,表面上看是管理的问题,深层原因则还是体制的弊病。”
林义山与他碰了碰杯,示意他讲下去。老马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打个比方,无线电厂就像是个裹脚的小媳妇,每天要忙这忙那,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公婆。而天虹呢,她是个现代的大姑娘,不但自己每天锻炼身体还时不时会高薪聘请教练指点。你说这两人要是碰到一起,谁跑得过谁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林义山笑着说道:“我说老马,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啥时候理论水平这么高了,分析起问题来一套一套的。关键还都说到我心里去了,让我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老马哈哈笑道:“我可没这水平,这些话是我们李总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