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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鹿鸣宴上改造火铳展神技
万历十六年乡试放榜次日,江南贡院内人影幢幢,八盏青铜蟠螭灯将鹿鸣宴照得通明。
院内明远楼高耸,檐角铜铃随风作响,与《鹿鸣》乐章的瑟笙声交织。
席间案几列如雁阵,银盏盛琥珀酒,炙鹿肉与青瓷盘中的苹草暗合“食野之苹“的古意。
新科举人皆着青衫方巾,鱼贯而入明远楼前庭。
正中高悬“鹿鸣接响”匾额,檐下主座设考官席,外帘官与内帘官分列左右,案几上置《诗经》卷册,暗合宴名渊源。
两排雕花檀木案上堆满水晶蹄髈、蟹粉狮子头等淮扬菜色,青瓷酒壶里溢出二十年陈酿的桂花香。
主考官周延儒端坐上位,手抚须髯,环视众举子。
由于昨日热血撕榜的经历,此刻的他眉间犹带倦色。
目光慢慢落回案前那盏有些凉透的碧螺春,周延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昨日手起榜落的瞬间,他分明看见巡场御史眼中闪过的惊惶,更听见暗处兵卒铁甲碰撞的声响。
“火铳改良需以硝石提纯和配比为要,辅以铁模铸弹法......”三个月前那份策论突然浮现在眼前。
犹记得当时他攥着墨卷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自元敬兄病逝后,再没人敢提这等触及军器监禁忌的狂言。
窗棂外飘来新科举子们的谈笑声,那个叫隋远的年轻人正在廊下躬身作揖,补绣鹌鹑的青色襕衫在风里猎猎作猎作响。
忆起昨夜,监试御史上门,掀开黄绸盖着的密匣,露出半截墨迹未干的弹劾奏章。
“周大人当真以为兵部的手令能抵过都察院的朱笔?”
鹿鸣宴的鼓乐忽地拔高,周延儒目光扫过席间学子,只那隋远的青衫映在眼中挥之不去。
忽然想起自己初入翰林时在武英殿说过的话:“考课贵精不在苛,取士当以器识为先。”
而今吏部铨选早成了党争棋盘,清流们连火器图纸都能说成“奇技淫巧“。
还好,还好,我还没老眼昏花错失良才!!
周延儒思绪万千付诸一笑,朗声举杯时,他以《鹿鸣》诗句“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开篇,声调刻庄重,既彰朝廷恩典,亦暗含对科场潜规则的无奈。
“今日诸君既入贤书,当思圣贤之道。”
语毕,他仰头饮尽冷酒。
时间不多了,都察院的快马该到通政司了罢?
此刻,同考官于墨林扶案起身祝酒,前番还字正腔圆说着“乐贤养士“,忽然话锋一转,将手中犀角杯重重一顿:“昨日今科破格录用,诸君可知缘由?
满座举子顺着他阴森的目光望去,各种不友好的视线纷纷集中在厅中西侧席位的一名青衫青年。
隋远虽身着补绣鹌鹑的青色襕衫,但在朱漆廊柱与织金屏风间仍显得格外刺眼。
同考官李德裕也眯眼挑衅隋远,“火铳匠人登科,倒是应了圣上'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旨意。
李德裕的尾音拖得绵长,指尖轻叩案头,惊得侍立两侧的誊录官缩了缩脖子。
席间骤起的嗤笑像毒蜂群掠过,平遥盐商之子许文远将象牙箸往玛瑙盏上一敲:“听说隋兄打铁时火星子溅进过眼睛?难怪将八股破题写成火门装药之法。”
满座哄笑中,同考官于墨林突然起身,玉带磕在紫檀翘头案上铮然作响:“圣学以经义取士,隋生既以奇技进身,何不当堂演武?“
话音未落,便有门子抬上三眼铳,铁锈斑驳的铳管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三眼铳被重重砸在青砖地面,碎裂的铳托弹起三寸高的木屑。
满座顿时又爆出嗤笑,几个纨绔子弟故意将银箸敲得叮当作响。
主考官周延儒愤然起身,他气得手指直颤,想要掷杯制止这场闹剧。
但见隋远却毫不在意,起身行至三眼铳近前蹲下,指腹轻轻擦过铳管豁口,眼神透着热爱和狂喜。
这他喵的是文物啊!
可见到活的了!
隋远霍然起身扯下宴席银帷,熔化的银汁在烛火中蜿蜒如银河。
“那小爷就给你们长长见识!”
话音未落,他右手已抄起滚烫酒壶,沸腾的黄酒冲刷着铳管内壁,硫磺结晶簌簌而落。
众人一阵惊呼,又见他抬脚踹断青铜烛台,三枚铜钉精准嵌入铳尾榫槽。
“咔嗒”一声脆响惊破满室喧哗。
隋远忽然扯开紫檀屏风,百颗装饰用的铁蒺藜暴雨般倾入铳膛。
当众人看清他竟用贡院灯笼的竹骨做撞针,拿鹿鸣宴请柬裹火药时,李德裕的鼻尖已沁出冷汗。
隋远左手压住改良的旋转闭锁机关,右手扯断怀中捆扎牛皮袋的麻索,将它变身成了最坚韧的击发绳。
“哈哈哈,小爷送你们个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轰!”三道火舌先后破空而出,将明远楼外二十丈的银杏树干轰出碗口大的焦洞。
飞溅的木屑中,三枚铁蒺藜深深嵌入贡院高墙。
烛影摇晃间,一直并未出声的外帘官倪宗正却被吓得瘫坐在地,只见他的蜀锦袍角还燃着未熄的火星。
同考官李德裕的乌纱帽被惊得摇摇欲坠,手中玉杯“啪“地碎成齑粉。
满场死寂,满座举子尽失颜色,唯有秦淮河的秋风卷着硫磺味,在千年科举圣地上空久久盘旋。
主考官周延儒猛然离席,指尖颤抖着抚过铳管温热的膛线:“此技堪比《考工记》所载神兵!……”
他不由自主连声叫好,视线肃杀环顾几个跳梁小丑,继而朝隋远玩笑道:“这改良版的三眼铳,是不是该叫'鹿鸣铳'?”
话音未落,席间忽起响起爽朗笑声。
只见一青衫举子掷杯泼墨,正是日后名震天下的董其昌。
他挥毫在明远楼粉壁上题诗:“火树银花照贡闱,匠魂化龙破天扉。莫道寒门无经纬,铳声犹作鹿鸣雷!”
那字字狂草的笔锋里分明藏着新科举子特有的狷介。
周延儒抚须大笑,命人取来御赐的紫毫笔,却在递笔时低语:“玄宰莫学徐文长,酒后莫题镇抚司的墙。”
引得众官哄笑,举子们又开始推杯换盏。
“下官敬大人。”隋远不知何时已整理仪态,恭敬地跪在周延儒案前,捧着的酒盏里浮着半片丹桂。
周延儒接过杯时瞥见他掌心厚茧,心下猜想那应是常年打铁磨出的印记。
三十年前南北榜案血流成河,今日若为保此人也算死得其所......
周延儒饮尽杯中酒,喉间泛起铁锈味,心中确是快意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