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美华冰室距离西关大屋不远,老字号,最开始只卖红豆冰咖啡奶茶,后来改成了茶餐厅,是梅家姐弟小时候打牙祭的宝地。
梅呈玉之所以把聚会地点定在这儿,是为了让沈乔感受一下本应该属于她的童年,进而拉近关系,追忆往昔,才好顺理成章地引出钱澈。
梅呈金今天调班,正好下午休息,晨晨在幼儿园,难得有半天闲散时光,得知姐妹几个在美华小聚,于是欣然赴约。
而一向爱凑热闹的梅呈堂却拒绝了,她被白家铭缠得心力交瘁,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每次一出门,必定就会遇见,简直比见鬼还邪。一看到那张脸,她就想起余下的两次“消费”,吓得索性直接闷在家里,连杜海娟都奇怪,老四怎么突然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
下午三点。
这个时间,冰室几乎没什么人光顾,姐妹三个选了靠窗的长条卡座,铜色吊扇,花格砖墙,为了迎合年轻一代的口味,墙上用霓虹灯拼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图案,旁边还立了块牌子,蓝底白字,写着“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美华”,打卡需求旺盛,就连老字号也不能免俗。
虽然能扫码点餐,但梅呈玉还是将餐牌递到了沈乔手上:“美华的红豆冰卖了几十年,很经典的口味,要不要尝尝?”
“二姐做主就好。”沈乔很少光顾这样的小店,上次跟黑火吃桥底大排档是第一次,她并不排斥。室内冷气开得足,炽烈的阳光被凉飕飕的玻璃窗过滤后,再落在三人身上,就像加了一层滤镜,十分柔软。她笑着指了指密密麻麻的餐牌,“这么多,真选不出来。”
“仅红豆沙一种食材,就能搭配出几十种口味。”梅呈金对美华很有感情,这里的一切轻易就勾起回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来这里做茶水小妹,离家近,能赚钱,每天有免费的红豆冰吃,简直不要太完美!”
“阿金啊,我等了二十几年,你都没来呢!”胖胖的老板娘芳姨送来三杯凉茶,她是看着梅家姐弟长大的,当他们自己孩子一般,见梅呈金说起当年,忍不住逗她,“现在要不要辞了超市的工,考虑一下来帮我啊!”
“芳姨,别开玩笑了,你店里都是靓女,我一个黄脸婆,会把客人吓跑的。”梅呈金不是过度谦虚,她虽然才二十八岁,但眼角已经出了笑纹,看上去比五十出头的老板娘也小不了几岁。
见梅呈金有些局促,芳姨索性转了话题,一双眼睛在沈乔身上打量:“这是你三妹吧?前段时间才找回来那个?”
“似的。”芳姨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没等别人开口,沈乔就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梅呈满。”
梅呈玉和梅呈金都没想到,沈乔会在公开场合报这个名字,顿时觉得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芳姨笑着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旁边的俩姐妹:“长得真像,简直就是一个饼印印出来的。”
“差远了……”黄脸婆怎么能跟白富美比?梅呈金愈发不安了。
“大姐,不要这样说。”联想起那个美艳妖娆的“江总”,沈乔隐隐明白赵福为什么会出轨了,感情出现裂痕并非单方面的原因,大姐夫固然可恶,但梅呈金自身也有问题,她卑微怯懦,失去了自我,没有活力,心里年龄怕是比芳姨还要大上几岁,“你其实很美的。”
“就是,我看大姐倒应该去上下老四那个名媛培训班,好好捯饬捯饬,一定艳惊四座。”梅呈玉把话头接了过来,“呈堂总吐槽姐夫,说些有的没的,我就觉得你俩特别好,是她有眼无珠。”
梅呈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后扯了扯嘴角:“什么好不好的,老夫老妻,过日子吧!”
沈乔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赵福出轨的事情说出来。说,担心梅呈金承受不住。不说,又实在不忍心看到大姐被蒙在鼓里。
“对了,大姐,晨晨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你有没有生二胎的打算?”梅呈玉心里一直惦记着从哪里找切口,突然想起钱澈入狱后,他母亲又生了个妹妹的事情,于是提了个很突兀的问题。这完全不像她的风格,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女强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了?
“算了,一个都养不活呢!”梅呈金摇了摇头,其实经济状况并不是最紧要的。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她觉得自己和赵福之间……怎么说呢……虽然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偶尔也会做/爱,但那些跟爱情毫无关系,不过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自己活了快三十年了,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成绩,和弟妹比起来,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老公孩子家庭。
就算赵福真的在外面有人,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家,梅呈金就当不知道。说自欺欺人也好,说胆小懦弱也罢,这是唯一能守住的圆满。
见两个妹妹都盯着自己,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生晨晨的时候难产,你姐夫心疼我,说决不能再受罪了。”
心疼?
沈乔微微蹙眉,见梅呈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中越发苦涩。大姐纵有千万个不好,赵福也不应该出轨。她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让这个无耻之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也是,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梅呈玉斟酌着字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佩玲姨生小九时,都快四十了,高龄产妇,那才是真的危险。”
“佩玲姨?”梅呈金琢磨了片刻,一张熟悉的脸拂开风尘,从岁月深处走了出来,“你是说,钱澈他妈?”
“嗯。”梅呈玉偷看了一眼沈乔。
梅呈金的脸沉了下来,自从生日那天见过钱澈后,老二就有点儿不正常,总是心神不定的,虽然自己已经提醒过她,千万别犯糊涂,但谁知道呈玉是怎么想的,万一为了报恩搞什么以身相许那套,就麻烦了:“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钱澈是?”见大姐脸色严肃,沈乔一头雾水。
“呈玉技校的同学,打架伤了人,被抓进去了。”梅呈金客观陈述事实,不带一丁点儿感情。
“是误伤。”梅呈玉开口纠正,“他是见我被人欺负,一时心急才……”
“什么伤也是伤,都触犯了法律。”沈乔不是外人,梅呈金也不遮着掩着,苦口婆心道,“呈玉,十几岁的孩子,不过是情窦初开,算不得恋爱。你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
“我没有……”梅呈玉嘴上虽然否认,心中还是滑过一丝酸涩,她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只不过觉得……始终欠了钱澈一个人情。”
“看看……我就知道……”梅呈金急坏了,她一把拉住梅呈玉的手,“人情归人情,感情归感情,可别混为一谈。他要是遇到困难了,咱可以帮一把,但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不会的,大姐。”想起生日那晚的欲语还休,梅呈玉心里怪不好受的,就算自己有再续前缘的念头,恐怕钱澈也会一口回绝。从入狱那天,他的心就已经完全封锁了,想要重新开启,谈何容易?
“不会就好。”梅呈金大脑飞速运转,她是过来人,深知恋爱和婚姻不是一回事,迫切想要让老二打消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钱澈刚出来,经济上肯定挺窘迫,要不咱给他一笔钱,算是补偿。”
这话说得不怎么中听,但梅呈玉却理解大姐此时的心情,她摇了摇头:“钱澈现在挺敏感的,给钱不合适。”
“那……”梅呈金一时没了主意,“那你打算怎么办?”
“二姐……”梅呈玉深吸一口气,看向沈乔,艰难开口,“钱澈身份特殊,找份稳妥体面的工作不容易,我今天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在集团内部,帮他安排……”
沈乔有些意外,随后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梅呈玉今天组局的真实意图。
帮刚出狱的前男友无可厚非,但如果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会不会旧情复燃?
除了梅呈金刚刚担忧的“不匹配”问题,她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薛乐康。他和梅呈玉目前的关系很微妙,是推一把花好月圆,扯一下从此别过的状态。
自己和黑火真心相爱彼此交付,不可能再有回头路,跟薛家的联姻自然绝无可能。既然如此,就一定要稳住薛乐康和梅呈玉,只要他们的感情一帆风顺,薛乐康就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推进,偏偏半路杀出个钱澈,眼下如果把人安排进沈氏,这不是在身边埋了个定时炸弹吗?
见沈乔犹豫不决,梅呈玉哪里想到是跟薛乐康有关,单纯地以为对方嫌弃钱澈刑满释放的身份,于是解释道:“他虽然坐过牢,但绝不是坏人,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做担保人。”
见二妹如此笃定,梅呈金有些着急,打断她的话:“都十来年了,你怎么知道他变没变?依我看啊,还是给笔钱……”
“大姐,我欠他的,多少钱都买不起。”梅呈玉心意已决,她不会强迫钱澈做什么,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二姐,如果实在为难的话,能不能提供一个职位,钱澈的工资从我工资中扣除,经由人事,发到他手里?但不能让他知道。”
“那倒不必。”沈乔被梅呈玉的有情有义打动了,不好冷硬地拒绝,但也不愿因此让自己重新陷入泥潭,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钱澈的情况比较特殊,集团总部怕是不好安排,新厂区那边正在筹建,对学历背景工作经验要求相对较低,应该没什么问题。”
新厂区在从化,和沈氏集团大楼隔了七八十公里,相当于两个世界,目前正在搞基建,和总部几乎没有业务往来,如果不是刻意联系,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
虽然和梅呈玉的预期差得有点儿远,但以钱澈目前的状况,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权衡片刻,点了点头:“好,谢谢二姐。”
“一家人,别客气。”沈乔看了一眼梅呈金,“其实大姐也是为了你好,并非所有的遗憾都需要弥补,做人,要向前看。”
她暗戳戳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就差没报薛乐康的身份证了。
“这件事……麻烦不要让他知道跟我有关……”梅呈玉惨然一笑,她又何尝不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帮找工作,也许都只是一厢情愿。
但如果不为钱澈做点儿什么,她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至于感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梅呈金不无担忧地看着梅呈玉,真怕她脑袋一热,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搭上一生的幸福。
一周后,钱澈收到了沈氏集团的入职通知,他出狱后投了不少简历,这是第一次收到回复,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以为走了狗屎运,并没有怀疑,根本没想到这事和梅呈玉有关。
“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分享一下?”这几天薛乐康总觉得梅呈玉不太对劲,眉眼间带着一抹雀跃,但又不像是纯粹的高兴,仿佛含着一丝隐隐的忐忑。
“天天上班累得要死要活,能有什么喜事?”梅呈玉避开薛乐康探究的目光,看到人事经理单独发给她的新员工花名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和钱澈曾经在一个学校里读书,兜兜转转十余年,如今又在同一家公司供职。
虽然这份“缘分”是自己刻意求来的,但却让人心潮澎湃。
她特别想去钱澈上班的地方走一趟,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好,但却找不到理由。
见薛乐康还没离开,突然冒出个主意,“薛总,从化新厂区正在建设中,作为集团的首席调香师,我觉得你应该过去参观一下。”
薛乐康微微皱眉,虽然研发生产不分家,但建设过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吧?他本想拒绝,但见梅呈玉渴盼的眼神,一时心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有道理,要不,你陪我去一趟?”
“好嘞!”梅呈玉一口应了下来,话音刚落才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过爽快,容易引人怀疑,于是又往回收了收,“下午吧,我手头上工作还没完成。”
薛乐康耸耸肩,表示无条件配合,他倒要看看,梅呈玉对新厂区如此上心,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总部两位领导的到来,让项目负责人十分重视,专门安排了一位姓林的工程师陪同,为他们详细介绍前期规划、建设周期、施工阶段等环节。
梅呈玉一直惦记着钱澈,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奔主题。可几万平米的新厂区,想要偶遇一个人,谈何容易?
见她始终心不在焉,薛乐康愈发奇怪,趁林工侃侃而谈的时候,正打算问一句,突然发现梅呈玉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定住了。
顺着她的目光,薛乐康看到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只见他身上的T恤全都湿透了,裤腿上满是泥浆,正挥着铁锨往车上装沙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落,砸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坑。
那张脸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梅总,薛总,那兄弟是新来的,原本安排在工程部,他主动要求下工地,说是坐不惯办公室。”林工很懂看眼色,立马转了话题,“要不,咱过去聊两句?了解下一线工人的奋斗故事?”
“不用。”还没等薛乐康开口,梅呈玉就一口回绝了。沈乔并没有任何敷衍,钱澈能进入沈氏工程部,已经是破格了。但他却偏偏要去吃苦,不知道是和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还是自我惩罚。
她心里不是很好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转身就往停车场走,“今天就到这儿吧!”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奇妙莫名,林工有些愕然,以为自己哪句话得罪了梅呈玉。
薛乐康摆了摆手,给他吃定心丸:“感谢林工,总部有急事,我们得立刻回去,您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