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青天（修改）
刘建是象山郡斩妖司中的一个普通猎妖人。
同僚对他的评价是：憨厚老实。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正面的评价——在斩妖司这种机构上工，憨厚老实，背后的意思就是：情商低，不懂得见风使舵，不会阿谀奉承，没有眼力见，等等。
一般而言，这种人平时接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计，然而等事情做完了，功劳十有八九不是他们的，而会被聪明人据为己有。
所以刘建在斩妖司混了十来年，职位没有半点提升，仍然只是个最底层的猎妖人。事多钱少耗时长，至今连个老婆都没混上。
坏处是显而易见的：上头有什么好处都轮不到他，尤其是牵扯到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不擅长打点的他，这辈子很有可能只擅长打光棍。
但正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有参与前任百户姚志军与河神的交易中去的刘建，正躺在自家那乱糟糟的狗窝，消化着这一整天以来的震撼经历时，一位美丽的女子竟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床前。
当与美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呼吸近乎停滞。
“好美，是狐妖吧？是不是我之前救过的狐狸，为报恩化作人形以身相许？”
白薇好不容易才忍下骂娘的冲动。
若非出发之前李炎命她朝他打出弱弱的一击，向她展示了那颗“全知之眼”的恐怖之处，此刻她早已对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猎妖人痛下杀手，回去复命时随口把这家伙列入姚志军共犯。
但现在她是万万不敢假公济私的——老大个眼珠在背后盯着她呢。
于是她强忍不适，施展魅惑之术，匆匆问完几个问题，确认面前这个猎妖人是个无辜的老实人之后，随意将他击晕，转身离开。
等刘建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这是，妖物报仇？
回忆起醒来之前的事，刘建只觉得亡魂大冒。
不对，若是狐妖报仇，为何并没有取自己性命？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选择出门，准备前往离他最近的同僚王麻子家，跟对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解惑。
不多时，他便抵达目的地。刚推开门，浓重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
他惊骇后撤，同时握紧腰间刀柄，如临大敌地朝房中望去。
昏暗的油灯映照下，屋内还算干净。
王麻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宿醉未醒。
刘建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蹲下去，伸手将他翻正。
下一刻，他骇然大叫，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后弹起。
——王麻子的胸腹，竟是像被宰杀干净的鱼儿一般，上下洞开，空无一物！
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望向王麻子的脸。
那上面，还粘着一张印满血字的白纸。
“助纣为虐，该杀！”
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刘建只觉得口干舌燥。
王麻子死了，谁干的？！
不行，得赶紧报官……不对，自己就是官。
可他的身手，不过跟王麻子是半斤八两。王麻子都死得如此悄无声息，他又能做什么？
江浩，江小旗！
刘建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名。
现在郡斩妖司中，百户姚志军已死，能做主的，只有江小旗了！
想到这，他不敢耽搁，跌跌撞撞跑出，径直奔向江浩家。
一刻钟后，江浩家。
望着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块破抹布的江浩媳妇，以及死于非命，没心没肺，脸上同样贴着“助纣为虐，该杀”字样的江浩，刘建如坠冰窖。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刘建神经一紧，“锵啷”一声，拔出斩妖刀，额上冷汗顺着满是胡茬的方脸滑下，滴在颤抖的虎口。
“江小旗，不好了！卑职刚刚去找张动，发现他在家中被袭杀，肚肠都被掏空……”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踏入房门。
随后便像被捏住脖颈的鸭子一般，干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
第二天清晨。
李炎迷迷糊糊地醒来，甩了甩脑袋，只觉口中一阵干渴。
抬眼望去，面前一片狼藉；饭桌旁，身着猎妖人玄袍的虎先锋，卧倒在地，睡得鼾声震天。
他这才想起：昨天新收了这一员真·虎将之后，自己太过开心，与虎先锋喝了个通宵，最后都醉倒在这酒肆。
“小二，结账。”
他抬手喊了一句。
小二没有出现。
酒肆掌柜战战兢兢地上前。
“李大人，这一桌酒食，您不用付账！”
“哦？为何？老佛爷……佛国妙音菩萨替我付了账不成？”
掌柜慌忙摇头：“并无此事，大人。只是小人钦佩大人昨日斩恶蛟、诛污吏，为民除害，愿主动请大人吃这一顿酒食而已！”
李炎哑然失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十两的银锭，朝桌上一掷。
“一码归一码，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不过钱还是要收的。十两够不够？”
“够了够了……不是，大人，这钱我不能收……”
“砰！”
李炎拍案而起。
酒桌上，那一枚银锭如今已深陷木中，与桌面齐平。
虎先锋瞬间惊醒，一个猛虎翻身站起：“出什么事了，大人？”
“没事，该走了，虎先锋！”
李炎随手拎起一坛酒，一边仰头鲸吸牛饮，一边抬腿走向大门。
等到他迈出门槛，畅快地将酒坛从口中移开，方才发觉不对。
酒肆门前的青石巷上，不知何时跪满了人。看服饰，竟都是猎妖人。
“青天大老爷饶命！”
三十多个猎妖人齐刷刷弯腰磕头，额头将青砖磕得咚咚作响。有人汗出如浆，浸湿了后背；有人裤裆漫开深色水渍，在晨光中泛着腥臊。
有那么一瞬间，李炎很想喊一句“站起来，不准跪”。
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皇帝还在呢。
不准他们跪，还是有点太不现实。
“起来吧，你们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们有活下去的资格。是不是，白薇？”
“大人说的是。”白薇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斜上方屋顶响起：“有罪之人，均已伏诛。”
李炎满意点头，看着那些原本紧绷如弓弦一般的脊背瞬间放松，垮下。
“本官会将此间事上报。你们，可以回去歇着了。”
数十名猎妖人再度躬身，磕头：
“青天大老爷！”
他忽然笑起来，随后将酒坛往地上一掷。
酒坛在青砖上炸开的瞬间，整条街上鸦雀无声。
“站起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