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切磋
“小陈同志,稿子改得怎么样?工作上有困难吗?”
这天午后,梁晓声端着搪瓷缸来串门,缸底沉着三颗浮肿的枸杞。
“梁老师你真会啊!还没结婚,就开始养生了。”
“害!见笑了!”
“莫不是最近输出太多了……”
梁晓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说:“那是,最近输出太多了。”
“喂蟑螂了?”
见陈振一脸坏笑,梁晓声这才反应过来,“小陈啊,你脑子装的东西太多了……”
“我怎么了?”
“你刚说我……”
“没错啊,输出太多。”
“我说的是脑力输出。”
“没错啊,我说的就是脑力输出,要不然你以为……”
“我…去…”
两人辩论了一会,才开始进入尬聊模式。
陈振改稿已经有一周时间了,多亏梁晓声提了个好意见,现在他正把修改内容写在纸条上,用胶水贴在原稿修改处。
“梁老师,不得不说你这招贴膏药法还挺好使。”
“小陈同志,你的觉悟不错啊,我看你这贴得挺好的。”
“梁老师您过奖了,今天你想聊点什么电影?”
梁晓声一没结婚,二没谈恋爱,下了班有事没事往陈振的宿舍跑,嘴上说是看看陈振的改稿进度,实则是想和陈振交流一下电影方面的知识。
反正改稿对陈振来说不会太难,要是全力冲刺的话,他一个星期能把整个剧本改好,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摸鱼,多混补贴。
一个星期过去了,攒了一瓶茅台的钱,十多块钱,根本没地方花。
平时很无聊。
对于梁晓声的交流热情,陈振完全不抗拒,有个人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那是多美的事啊!
梁晓声在床边坐下,喝了一口枸杞水,嘴里吧唧嚼枸杞,过了一会儿才说,“电影里戴八角帽的有谁?”
“《智取威虎山》杨子荣同志!”
陈振脱口而出。
“《红色娘子军》里洪常青的帽子是不是八角......”
梁晓声瞬间把腿从二郎腿切换成标准军姿,枸杞水溅到稿纸上。
“梁老师,您这问题问得比上山还迂回。”
陈振撕了张稿纸擦水渍。
“小陈同志,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了。”
“梁老师,你是有点激动了,你看水都射我稿纸上了。”
“……”
“你说要是座山雕在咱厂家属院,每月领劳保手套,是不是得唱,今日痛饮庆功酒?”
梁晓声顿时语塞,这是哪打哪?半天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说问:“小陈同志,你上次说的《秘密图纸》里特务叫23号?这听着像澡堂衣柜号!”
“要不咋说编剧都是人才?”
陈振合上稿子。
“你看《地道战》里汤司令抽的哈德门,到了《南征北战》里,张军长改抽大前门——预备,唱!太阳出来照四方~”
“再拿《英雄儿女》插曲嚎丧,给新闻简报配驴叫!”
梁晓声霎时间脸色发黑,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这知识未免太杂了。
扯犊子,简直就是在扯犊子!
“要是给《阿诗玛》写续集?女主叫啥?”
陈振大笔一挥落下三个遒劲大字:“阿!红!梅!”
“这这这…...原著叫诗玛!”
“阿诗玛同志响应工农兵文艺号召,自愿更名参加铁姑娘队评选。现在她是永红纺织厂三八红旗手,兼任业余快板队台柱子!”
梁晓声气得从折叠椅上栽下来,脑袋磕到床底铁皮盒。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革命浪漫主义”——这哪是改编,分明是给文人戴军帽!
梁晓声决定放弃交流,心里一万个不痛快,拿着他的枸杞水离开。
…………
傍晚,吃过晚饭,天色尚早,太阳还没下山。
陈振正对着一丛蔫头耷脑的月季练功。
只见他双臂环抱虚空,左腿金鸡独立,右腿抽搐似地画着蚊香圈。
八段锦和广场舞杂交的独门绝技。
“小陈同志,你这是……中风康复训练?”
同样是刚吃过晚饭的梁晓声,猫腰从晾衣绳底下钻出来。
陈振突然摆出白鹤晾翅,中山装腋窝处的缝线“刺啦”裂开半寸。
“此乃敦煌壁画里,失传的金刚经第八套广播体操。”
“金刚经?”
梁晓声听到这三字,但都快被吓破胆,连忙上前,“小陈,你知道的,现在是敏感时期……你这话自己说说就好,千万别人外人说。”
陈振仍是一脸无所屌谓的样子,继续踢腿,“梁老师,你有点草木皆兵了,我这是养生,并不是你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养生?”
“对的,科学养生。”
“养得哪门子生?”
“强肾固肾。”
“真的?”
“没错,每天来一段,胜吃一颗健肾丸。”
“你教教我。”
梁晓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振已经拽着他摆造型:“来!跟我念。”
“两手托天理三焦,三焦通了不脱发!”
说着把上衣下摆往腰上一扎,活像穿了袈裟的鲁智深。
“这动作像在搓澡堂子抢拖鞋。”
梁晓声比划两下,突然瞥见宣传科干事路过,吓得改成挥手广播操:“为革命!保护视力!”
练了一会,梁晓声有点气喘,“我终于知道为啥你整天都红光满面的了。”
“为啥?”
“除了年轻以外,主要还是你这套拳法起作用了。”
“是吧,我从不忽悠人。”
一阵风来,树枝突然晃起来,树叶掉落在梁晓声后颈。
陈振顺势摆出螳螂拳:“此乃白眉大侠……不对,是《决裂》里工农兵大学生的晨练操!”
他模仿大鹅扑腾翅膀的动作,惊得槐树上夜栖的麻雀炸了窝。
“你们这是在练武啊?”
食堂刘师傅拎着擀面杖从后厨窜出,围裙上还粘着葱花,“嚯!小陈同志你这招黑虎掏心够地道的!”
陈振来北影厂改稿有一段时间,食堂的叔叔阿姨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写爱情剧本的小伙子。
陈振顺手抢过擀面杖当金箍棒耍,差点捅翻晾在石凳上的茄子酱。
梁晓声边学边瞄四周,活像偷吃灯油的小老鼠。
“收功要像张嘎子缴枪!”
路灯亮起时,梁晓声的上衣扣子崩飞一颗,却还偷偷比划“金鸡独立”。
远处传来厂长汪洋的咳嗽声,两人瞬间恢复正经八百的散步姿势,只是陈振顺拐的步伐出卖了憋笑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