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炼红尘
李九竖耳，静静倾听着这些琐碎家常。
倏地想到了测灵根时，箓尘道人所说的一句话。
‘仙谁不想修？那意味着长寿，力量，亲友的尊崇，百姓的敬仰...’
世俗之中，谁不羡慕呢？
哪怕只是与其稍稍沾边，便足以鸡犬升天，彻底改变人生际遇。
可谁又知道...
众人渴望的仙门，又是另一个世俗呢？
“季恒岳，我知道他，是箓尘师叔带回来的仙苗，仅一缕灵根，天天饿着肚子，在静心殿正堂苦修...
没想到，他世俗中的爹爹那么风光...”
原本眸光一直在街巷摊位上腾挪的雪箓道人，收回了注意力，轻声呢喃。
李九收回了注意力，默默闭目，脑海中季勇的盛况，及季恒岳的坚持相继浮现。
他本有个问题，曾深埋心中。
季恒岳灵根一缕，哪怕踏入练气一层，终生也将止步于此...
为何如此坚持？
现在似乎...
找到了季恒岳坚持的理由。
有时候，相比于自身的失败，亲朋那溢满失望的瞳眸，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悄然滑落的泪滴，更似利箭穿心，痛不可当。
在整个王县，都以为他踏上修仙路，成为仙人时，他又怎忍心辜负这份期望呢？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或许，努力的意义，便是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罢了...
有哪个少年，不想鲜衣怒马，衣锦还乡呢？
可仙道...又何其难？
“既然季勇上任县丞，那得准备准备送礼了...
我曾还是他隔壁摊位的呢！希望他能照应一下我...”
“我就是这个意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既然他高升，在这年关，我们怎么说也得祝贺祝贺，可不能落后他人...
黎家那女娃，不就天天往季府跑吗？”
旁边琐碎的讨论声还在继续。
但李九已无心再听下去。
他只是静静的在街巷上走着，望着一个又一个摊位，及街上或穿着粗布麻衣，或绸缎锦袍的行人，体会着他的故土，世俗。
雪箓道人似乎也仅仅是感慨一句，很快视线再次被庙会上新奇的事务占据，又向前走着。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日中，二人逛庙会，猜灯谜，听戏曲，泛舟水上，夜观繁星。
亦如富家子弟幽会一般，一起迈向新的一年。
不过...
让李九稍感意外的是，尽管雪箓道人对凡俗中新奇的一切都非常喜爱，却并没有购买任何的东西。
而当李九问询时，雪箓道人却脸庞微红，轻哼了一声：
“那当然是因为我在红尘炼心呀！
知世俗而不世俗，晓世故却不世故。
明人心而不欺心，通情理而不溺情。
这可是我爹从小教我的呢！
尽管我很喜欢他们...但我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硬凑一起呢？”
李九若有所思，竟真的从中听出一些隐喻和道理。
但...抬眸。
却见雪箓道人话虽说的正气凛然，但眼眸却直直的盯着摊位上的五彩风车，满是不舍。
这让李九的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扬。
“哼！我也就是看看啦！”
雪箓道人双颊骤红，仿若霞飞，羞恼间跺跺脚，扬首向前走去，衣袂随风拂动。
李九在思索一番，先与摊主进行了交涉，再迈步跟上。
很快，二人便离开了这不属于他们世界的世俗之城。
行至二里地，至无人烟之地后，两头仙鹤亭亭玉立，显然已静候良久。
雪箓道人足尖轻点，踏上一仙鹤之背。
眸光向城池方向满是留念的遥望，发觉看不到什么后，收回眸光，微微叹息：
“走吧，回宗吧。”
“给你。”
忽的，李九于长袍内探手，取出一五彩风车，微转之间，光彩照人。
“我想...尽管两个世界，不再平行，但曾经交织...他们至少来过。”
雪箓道人微微怔住，双眸凝滞那在风中呼呼转动的五彩风车，朱唇轻启未语，唯发缕随风，静立若思。
李九再未言语，只是将五彩风车插至雪箓道人坐下仙鹤洁白如雪的毛发之间，便转身踏上了另一头仙鹤。
两头仙鹤似通人意，引颈长鸣，见二人均已乘上，便缓缓升上半空。
两头仙鹤凌于天际，李九所乘在前，身姿矫健。雪箓道人的仙鹤随后，其毛发间风车于微风中旋舞，如绽空的繁花，与白羽交映，美不胜收。
仙家的白羽仙鹤，世俗的五彩风车，这看似不可交集的一仙，一凡，在此时却奇妙的分外融洽。
光影间，二者渐没于天尽头。
...
当越过数座山峦，云雾渐渐缭绕至看不清视线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玉宇现于天际。大片琼楼映入眼帘，其琉璃耀彩，玉柱擎天，飞檐高挑，欲揽明月，祥光瑞气氤氲缭绕。
正是微符山，到了。
当仙鹤落地之时，雪箓道人先将李九的月白长袍从玄戒中取出，拿至身前。
随后，犹豫了一下，轻咬下唇，还是开了口：
“你哪里来的铜钱，买的风车？”
李九笑了笑，并未第一时间言语。
而是接过了月白长袍，开始了更换。
雪箓道人心头猛地一颤，仿若小鹿乱撞，急忙转身，脸颊瞬间布满绯红，似火烧云般明艳。
当李九更换完毕，将玄色棉袍递给她时，她这才注意到...
棉袍之上，赫然缺了个口子，边缘毛糙，棉絮外露。
“你...拿它换的？”
细若蚊鸣的错愕莺啼响起。
“那只是向世俗证明，我们来过。”
李九轻声呢喃，随后便向山中走去。
雪箓道人沉默良久...
在见李九的身影，渐行渐远之际，才恍然回神，忙高声呼喊：
“黄粱！下个月，你还能接我的‘法武砥砺务’吗？”
已走至远处的李九停下脚步，回头，轻点其首。
雪箓道人见此，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欣然笑意，仿若心安。
代至李九彻底走远，不见踪影后。
幽谧间，如丝缕轻漾，音似蚋吟的喃喃，悄然而起：
“若是有这么一个良人作为道侣...似乎，还不赖...
果然，习俗流传至今，自然有他的道理...”
愈是细想，雪箓道人脸颊愈是绯红似火，纤手攥紧衣角，轻咬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