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绝路
刘朗家正堂,几道身影安静坐着。除了刘钧,主脉和另外两条支脉的主事者都在。
堂内气氛沉凝。
“我绝不同意!”
一声愤怒的低喝声,打碎了房间里的平静。
刘预猛地一拍几案,愤怒起身,目光直直盯着刘朗:“祖父,我绝不同意把小妹送给那韩康做妾!”
刘朗淡淡道:“那你当如何?”
“我......我这就去杀了那狗贼,然后再去县寺自告,绝不连累家里!”
“你说不连累就能不连累?”刘朗嗤笑一声,“这么大人了,也做过几年小吏,怎么还如此天真?”
这会儿的刘预显然没剩多少理智,依旧梗着脖子叫道:“大不了我自告后直接自戕于县寺外,无非一命换一命而已!”
“你死了,事情就能了结?!”
刘朗勃然变色,怒骂道:“真正的要害人物是韩康么?是赵谦!是大长秋赵忠的亲侄儿!你是把咱们一家十几口都害死么?!”
“是他韩康作恶在前!”刘预脸色涨红,“不管怎么说,公道都站在咱家这边,就算赵谦势大、宦官强横,就能不顾天理了么?”
“公道?天理?”
刘朗怒极反笑,一时间却又懒得花力气解释,停顿了会儿,说道:“只要你杀了韩康,你信不信那赵谦定然把咱们一家都关进县狱,然后等风头过去,随便找个理由尽数斩了?韩康虽然死了,但他身边又不是只有韩康一个心腹!就算是为了安抚收买其他依附于他的宾客,他也一定会作出姿态,将咱家屠戮殆尽,替他心腹报仇。”
刘预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颓唐瘫坐于地。
他知道自家祖父说的没错。
一县之令长,对于治下普通百姓来说真的就像皇帝一样,拥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如果赵谦真想处置刘朗一家,连理由都不用找,直接派兵过来把人砍了,整个安邑县谁敢管?又有谁能管?
能管的,除非为了邀名,否则怎么可能为刘朗一家出头?
大汉朝自然有刚正执法、为民请命的良吏,可这种人多么?
不多,百里无一。
刚巧就被刘朗他们撞见了?
想什么呢!
真到了那种时候,刘朗如果不想等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躲进中条山当野人!
孔子过泰山侧,听到一个妇人在墓前大哭,问了才知道,妇人的公公之前死在老虎口中,丈夫后来又被老虎吃了,现在就连儿子也被老虎咬死了。
孔子问妇人为什么不离开,仍然要继续生活在老虎出没的地方?
妇人说:这里没有苛政。
苛政猛于虎。
可是,比猛虎更凶恶的难道仅仅只有苛政么?
鱼肉乡里以盈其欲者,又岂止韩康一人!
刘预胸膛里的热血慢慢冷却下来,悲凉绝望充斥心间。
此时,他的父亲刘盛忽然开口道:“阿翁,总听说宦官强横,势力滔天,当真如此么?”
“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昱忽然开口说道:“十多年前,我在洛阳待过一段时间,所见宦官之跋扈,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你们听说过侯览这个名字么?”
“兖州山阳人,也做过中常侍!”
不等刘预等人回答,刘昱紧接着解释了一句,继续道:“他曾先后夺去将近四百所他人宅第、一百多顷田地。给自己建造的宅邸,甚至僭用了宫室的形制!关键是,即使这么做了,即使被人检举上奏朝廷了,他竟然还一点事没有。”
“为什么,因为他中途直接把奏疏截留下来了!能中途截留臣子上奏给天子的奏疏啊,这是何等权势?!”
见刘预面色神色不安,刘昱却又冷笑一声:“如果我再告诉你们,在当时的那些权宦里,侯览其实并非最顶级的呢?”
“什么?”
别说刘朗、刘盛,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刘珩都有些震惊。
“当时最厉害的五个宦官并称‘五侯’,其中一人名叫徐璜,因凶横残暴也被称为‘徐卧虎’。徐璜有个侄儿叫徐宣,任职下邳令时,要纳一个已故郡守的做妾,被拒绝了,你们知道这件事情的结局么?”
说话时,刘昱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震撼,“徐宣派兵到太守家把女子带走,然后直接在县寺里奸和谐杀了,杀完之后尸体就地掩埋!那可是郡守的女儿啊!”
刘珩目瞪口呆,被惊出一身冷汗。
刘昱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在刘朗、刘盛、刘预三人身上一掠而过,却在默不作声的刘珩身上多停留一会儿,意有所指地道:
“现在明白那赵谦是何种人吧?动辄破家灭门啊!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思虑周全,否则......”
刘昱其实并不担心刘预,因为后者就自己一个人。
他真正担心的是刘珩!
因为刘珩手下有周礼那伙人,而且经过对抗贼匪之事,他敏锐觉察到,刘珩俊朗温雅之下隐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莽气。
刘珩是真有能力做出让整个蚩尤里陷入万劫不复的举动。
沉默良久后,刘珩叹了口气,安慰道:“诸位都振奋些,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空间。”
接着,他把自家和现任河东郡守董卓之间的渊源说了一遍,又道:“赵谦在郭里停留,是要查看贼匪袭击之事,而董府君却不会在那里停下巡视河东郡各县春耕的脚步。咱们里处于安邑县通往解县的必经之路上,董府君明日定然会经过。到时我会前去拜见,说不定就能扯上关系。”
刘预等人的神色立时缓和不少。
如果刘珩真能跟郡守建立起联系,那确实不用担心韩康区区一个县令主簿。
但不可避免地仍旧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河东太守是何等人物,当真会顾念旧情么?
如果他不愿庇佑,那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是含垢忍辱,逆来顺受,亲手将亲人送入火坑?还是将全家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奋起反抗?
哪条路都不好选。
但无论如何,这种身家性命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都让刘珩极其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