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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陈寔
张宁此时眼中放光,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对于陈潜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着实非常好奇。
“你怎么来了?”
陈潜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当然不能提醒对方自己对这里其实都不算熟悉,而短暂离别后的相逢更是令他欢喜。
听到陈潜的问话,张宁柳眉瞬间一竖,玉颈微扬:
“哼!这许县莫非是你陈氏的专属地界,偏我不能来?我来核验一下周仓管亥他们的工作还不行?”
陈潜顿觉好笑,之前对方对许县这边的事务可没见上心。
果不其然,张宁紧接着又开口了:
“怎么?陈公子莫非怕我搅了你的好事?什么子兮子兮,这般话我这个提刀的武夫却是说不来的!”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腰间的佩剑,脸颊微微泛红。
陈潜脸上涌起一抹惭愧之色,当即转移话题:
“哈,那钟氏与波才的事,可是真的?”
张宁脸上也是一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并无一个能够匹配的身份。
她和陈潜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指腹为婚也不过是两边大人的口头约定,连个信物也无。
总不能以她天公将军的名义去操心属下的私人恋情吧?
当下她也就轻哼一声,任由陈潜转移了话题,回答道:
“这种事又哪里会有假的,我也是这回在长社整理物件时偶然瞧见的。想着你或许用得上,便顺手带过来了,没想到竟正赶上那钟氏在作妖。”
“嘿,要说这波才,还是你舅父马元义的首徒呢,两人关系亲如兄弟。只怕令尊会加入我们太平道,也与这事有些关系。”
陈潜微微颔首,这样一来倒是都对上了。
自己那二伯,据说年轻时便是个病秧子,钟氏一嫁过来后,他更是一病不起。
那时候,张角的太平道才刚刚兴起,靠着《太平经》掀起的风潮,在这些士族公卿家中备受欢迎。
波才借着这股势头,大可堂而皇之地踏入陈氏的门槛。
之后与青春慕艾又独守空闺的钟氏暗通款曲,恋奸情热,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没想到,连那陈义竟都是波才所生,这也难怪钟氏见陈潜去了一趟黄巾处又回来,便要狗急跳墙了!
陈潜突然回过神来:“这么说,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
张宁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郑重点头:
“没错,那日你走得仓促,我当时也没想起来。你既然要去洛阳,那京中的人脉想必是不可或缺的!当年你舅父虽然事败,但我们黄巾和宫内几个大宦官的联系却一直没断。”
说到这里,张宁顿了顿:
“当然,我也晓得,你既然是借了颍川陈氏的渠道进入仕途,也就天然被划分在党人的阵营,要与宦官势不两立的!所以我只把约定联系的暗号和地点给你,具体是否使用,如何使用,你自行斟酌。”
陈潜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他当然清楚,在不久后的党人与宦官的大决战中,宦官注定一败涂地,但这绝不意味着张宁带来的东西就毫无用处。毕竟,党人的胜利果实,最后还不是被董卓那老贼给攫取了?
更何况,他此去洛阳,可不是去帮党人扫平奸宦,或是去帮宦官驱逐党人的,而要趁着这乱局,火中取栗,为自己谋取官爵!
既然有了这样一条门路,自己是不是也能在这熊熊大火中,添上两把柴,让火势烧得更旺,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呢?
张宁见他陷入沉思,也不肯再打扰,转身准备离去。
却被陈潜一把拉过,在她光洁的额间,轻轻一吻。
“待我临去洛阳时我们再见一面。”
张宁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瞬间满脸通红,眼眸中满是羞涩与嗔怪。
恰逢此时,有陈府下人匆匆赶来报信:“公子,府君唤您去书房相见。”
张宁狠狠地瞪了陈潜一眼,身形一闪,直接跳窗而走了。
只留下一阵微风,轻轻拂动着窗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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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陈潜在府内长随的引领下,走向陈府中最深处的一座院落。
他倒是有些惊奇,没想到对方会在书房接待自己。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已有许久未曾踏入书房了。
这一年来,陈寔大多时候都卧病榻上,毕竟岁月如刀,削去了他的精气神。
与他一同被尊为“颍川四长”的另外三位,更是已然逝去三十余年了。
陈潜行至书房门前,恰好看见陈纪面色铁青地从里面出来,心中顿时了然。
之前荀文若的判断实在是一针见血:
作为颍川陈氏第二代的头号人物,他也已经年近六十,到了求稳怕变的年纪,眼下又处于仕途的关键时间,对于陈潜这样“上蹿下跳”的刺头却是再忌惮不过。
至于钟氏的事到底与他有多少关系,是默许或是撺掇,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轻轻跨过门槛,屋内的陈寔确实已经老得不成样了,身体也佝偻成一团,可在陈潜眼中依然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眼前这位老者的一生堪称传奇。
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县中仆役起家,以都亭佐的身份踏入仕途,最终却能以儒学和德行名重天下,一手创建了颍川陈氏这个庞然大物。
可以说,陈寔的一生简直就是东汉士人阶级的活教材。
此时,陈寔佝偻着身子,歪斜在坐榻上,双眼微闭,声音极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个太平道的女子已经送走了?”
陈潜猛地一颤,心中暗惊,在这种连党锢之祸都经历了两回的老妖精面前,张宁那点拙劣伎俩果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当即恭敬答道:“不敢欺瞒祖父,孙儿...”
话未说完,便被陈寔毫不留情地截断。
“既然如此,想来你已同你父亲一般抉择,老夫是不是该恭贺你当上使者或是渠帅了?那你还回来见老夫作甚?”
陈潜深吸一口气,拱手行了一礼,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色镇定自若:“孙儿此次回来,确有一事相求。”
陈寔的眼皮依旧耷拉着,仿若眼皮有千钧重,似是有些厌恶的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
“哼!莫不是如你父亲那般,要我给你寻个太学的位子,接着帮太平道暗中传递消息?最后找根麻绳和妻子一块吊死?”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陈潜面上却更显恭敬,目光坚定如炬:
“不,我此次前来,确是想求祖父为我谋官,只是那太学,于孙儿而言,不过是虚度光阴之地,孙儿志不在此。孙儿所求,是尽快身居高位,越高越好。”
陈寔那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一线,原本佝偻的脊背,竟也挺直了些许,沙哑着嗓子问道:
“大官?多大?”
“两千石!”陈潜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紧接着,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稳:
“再者,祖父总拿我与先父相比,实则我与先父也并非全然相同。即便我确与黄巾有些许默契,但我陈潜为人处世,却向来是以我为主,绝不肯为他人做嫁衣的!”
陈寔干瘪的嘴角微微牵动,发出一阵干涩难听的笑声:
“哈哈,如此说来,你自觉比你父亲更出众、更有主见,便有了操控太平道为己用的底气?”
陈潜却是非常恳切地回答道: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同三年前一般带着太平道造反,什么张氏李氏自然都可以,我父亲更是人微言轻;可如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人来带挈着他们一同做汉室之臣,这却是非我莫属了。”
听见汉室之臣四字,陈寔眼皮不由动了一下,却只装作漫不经心:
“可这与老夫、与陈氏又有何干系?老夫白手起家,挣下这份家业谈何容易,陈氏只愿做那大汉守法奉公的良民!”
“即便日后天下动荡,陈氏也只会与颍川这片土地的主人站在一起。你自有你的雄心壮志,可为何老夫就非要帮你?”
陈潜却是愈加恳切:
“因为不够。若是海晏河清之时,循规蹈矩或许还能保住家族根基;可若是天下有变,自然应该四处押注,主动出击!”
陈潜见对方没有反驳,心中更受激励:
“难道祖父方才训斥伯父,不正是为此?若是坐享其成果真那么容易,那汝南袁氏如今风头正盛的,也不该是袁绍那个庶子,而该是将他家那本《孟氏易》钻研透彻的袁基!”
陈寔原本只是静静地聆听,听到这儿却不由坐直了身子,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你确实比你父亲聪明,这下你有资格与老夫坐而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