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妻离子散

殡仪馆三号厅的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冰棺表面的霜花在王秀兰鼻尖凝成细小的冰珠。朱隋用袖口去擦，却把妻子最后涂抹的雪花膏蹭出一道污痕。岳母突然冲进来扯掉盖尸布，露出王秀兰手腕上暗红的割痕——那是用生锈的裁衣剪刀划出的锯齿状伤口。

“畜生！连块像样的寿衣都不给穿！“岳父的咆哮震得纸花簌簌作响。王秀兰身上那件褪色的红毛衣，还是结婚时赶集买的处理品。袖口脱线的部分缠着住院手环，塑料环上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放弃治疗知情同意“。

八岁的朱小满被舅舅夹在腋下，奥特曼书包带子勒进他发红的脖颈。“我要妈妈...“孩子刚发出气音，就被舅妈用棒棒糖堵住嘴。朱隋佝偻着去够儿子悬空的运动鞋，鞋底还沾着上周扫墓时的黄泥。

“别碰我外孙！“岳母的指甲在朱隋手背抓出三道血痕。朱口欠抡起拐杖砸向冰棺，钢化玻璃炸裂的瞬间，防腐液混着冰碴溅在“慈母王秀兰“的牌位上。工作人员冲进来时，朱小满的哭声终于撕裂凝固的空气：“爸爸！妈妈的手好冷！“

村委会调解室的吊扇吱呀转着，墙上的“脱贫攻坚“标语被苍蝇屎染成斑点状。村会计把账本摔在掉漆的会议桌上：“高利贷本金加利息四十二万八。“他蘸着唾沫翻到抵押页，“宅基地评估价二十五万，还差十七万八。“

窗外老槐树上，朱小满的书包在风中空荡地摇晃。上周的暴雨冲走了里面的作业本，只剩半截蜡笔卡在内袋。徐人言哆嗦着摘下左耳的银丁香：“这是秀兰过门时给的...“当铺老板用镊子夹起耳环：“镀银镶玻璃，八十。“

朱隋突然抓起桌上的印泥砸向窗户。鲜红的印油在玻璃上炸开，顺着“精准扶贫示范村“的铜牌往下淌。透过血色的裂缝，他看见岳父的摩托车载着朱小满驶过晒场，孩子怀里的奥特曼玩具闪着刺眼的蓝光。

月光把被锯断的柏树桩照成森森白骨，朱隋跪在年轮裂口处，往树洞里塞进王秀兰没吃完的止痛片。山风卷着化工厂的废气掠过坟茔，新立的墓碑上“爱妻“二字正在渗水，青石粉混着夜露流成泪痕状。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缅甸号码发来机票信息：【明早七点昆明长水机场】。朱隋摸出珍藏的全家福，照片边角还粘着诊所的碘酒痕迹——那是王秀兰第一次化疗呕吐时弄脏的。野狗突然从荆棘丛窜出，叼走了他垫在膝盖下的帆布包。

追到断崖边时，帆布包已被撕成碎片。王秀兰织的毛线手套挂在酸枣枝上，月光下像只垂死的白鸽。朱隋想起领结婚证那天，她就是用这双手指着龙潭河发誓：“死也要死在自家炕上。“

黎明前的灶房里，徐人言用火钳夹着银丁香在灶膛煅烧。耳环熔成银水时，她突然抓起把香灰撒向气窗——这是给亡魂引路的古法。朱隋背着编织袋站在门槛外，看见母亲的白发在灶火中泛着橘红。

“去把满伢子的书包赎回来...“徐人言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变卖棺材板的八百块钱。院角的农药少了两瓶，朱口欠的鼾声从东屋传来，带着中风后的漏气声。

走到村口石桥时，朱隋回头望见老宅升起青烟。徐人言正在焚烧王秀兰的病历，纸灰盘旋着组成模糊的人形。手机再次震动：【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在机场等你】。第一缕晨光照在龙潭河面，浮尸的肚皮泛着诡异的珍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