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双抢惊魂
汤池镇的七月,连知了都热哑了嗓。朱隋跪在田埂数杂交稻穗,的确凉衬衫黏在后背像层蜕不掉的皮。远处传来久保田收割机的轰鸣——这是粮站新引进的日本机器,取代了祖传的禾戽。
“讨债鬼!“徐人言隔着两亩田吼,“把凉茶拎来!“她挥镰的姿势像台生锈的收割机,晒爆皮的脖颈渗出组织液,在阳光下泛着蚌壳内壁的光泽。
朱隋抱起陶罐时,发现罐底沉淀着石榴砂——这是上游选矿厂冲下来的尾矿渣。他舔着皴裂的嘴唇,突然瞥见田沟里窜出条火赤链,金红环纹灼得人眼疼。
“蛇!蛇!“男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中,朱隋后脑勺挨了火辣辣的巴掌。朱口欠满嘴高粱酒气:“怂蛋!你太爷爷当年...“
“当家的!“徐人言突然尖叫。朱隋顺着她发颤的手指望去,发现自家稻田蒸腾起诡异的青雾——这是化工厂泄漏的氨气遇热挥发,与湿稻叶发酵产生的致命混合物。
朱口欠甩开酒瓶:“慌啥?七九年对越反击战...“惊雷突然劈断话头,闪电精准击中粮站的柴油储罐。火舌顺着输油管窜向晒场时,朱隋正对着稻草人撒尿,他看见父亲突然化作离弦的箭,镰刀在烈日下划出冷弧。
“救火啊!“会计的铜锣敲出破音。朱隋被裹挟在乱窜的人群里,鼻腔灌满焦糊的稻香。他看见母亲用尿素袋兜水,塑料袋映出漫天雷暴云狰狞的獠牙。
朱口欠在火场异常亢奋。这个参加过民兵消防训练的男人,正用湿麻袋拍打流淌火。“都闪开!“他踹翻燃烧的草垛,露出底下渗漏的氨水罐——这是粮站违规存放的杀虫剂。
当氨气遇火爆炸时,朱隋被气浪掀进引水渠。他听见父亲变了调的惨叫,看见燃烧的人形在稻田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烤肉与稻花香的诡异混合,远处传来徐人言招魂的铜铃声。
卫生所的吊扇叶粘满蚊尸。朱隋浑身涂满獾油,听见母亲用艾绒灸他涌泉穴。“三魂归位...“艾烟突然爆出火星,徐人言盯着灰烬里的蛇形纹,突然瘫坐在地。
子夜时分,母子俩摸进老鸹坡。萤火虫在氨气污染区诡异地发着蓝光,雷击过的苦楝树淌出琥珀色树脂。徐人言按王瞎子指点,在朱隋出生的窑洞前摆出三牲祭品。
“东方青帝引魂路...“铜铃震落洞顶积灰时,朱隋踩到半截传送带——这是当年挤泥机的残骸,铁芯里渗出的重金属正污染土壤。他瞳孔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铜绿色,这是氨中毒的后遗症。
守林人的手电光束刺破黑暗。徐人言背着儿子跌进塌陷的选矿坑,腐朽的枕木在她身下断裂,露出九十年代私采遗留的钨矿渣——那些泛着蓝光的晶体,正是红蚂蚁变异的元凶。
当夜,朱家院里的泡桐渗出黑汁。朱口欠拄着输液架站在枯树前,烧伤的面皮在月光下像融化的蜡。“雷公都来贺喜...“他用焦黑的手掌拍打树干,“等老子...“
“朱老三!“乡长带着民警出现时,朱口欠正用搪瓷缸舀选矿坑的蓝水。“我在帮政府检测水质...“他转身露出民兵模范奖状般的表情。
“粮站氨水失窃...“民警亮出手铐,“需要解释仓库台账吗?“
暴雨再临时,朱隋被瓦片漏雨声惊醒。母亲正用缝衣针挑破他脚底的水泡。“你爹去县里学新法子了...“徐人言把脓血弹向灶台,那里贴着被氨气熏黄的灶王像。
晒谷场传来久保田的轰鸣,新稻种正在烘干机里翻滚。朱隋把溃烂的脚掌埋进受污的稻壳,那些嵌着钨矿渣的谷芒刺入血肉,带来诡异的镇痛——就像当年红蚂蚁啃噬神经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