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意外的访客
暮春的雨丝裹着紫藤花香渗进雕花窗棂,张若兰垂首整理案几上凌乱的账册,铜鎏金鹤形烛台在她手肘旁投下摇晃的暗影。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等丫鬟秋月提着湿漉漉的裙角冲进来,发间沾着的槐花瓣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姑娘快去前厅!宫里来的公公带着个戴帷帽的爷,指名要您奉茶呢。”
指尖猛地掐进账册宣纸,张若兰望着洇开的墨迹想起三日前那场荒唐占卜。彼时丰绅殷德被嘉庆密诏急召入宫,她在书房替他收拾案牍,偶然瞥见钦天监送来的星象图中,荧惑星正悬于和珅本命宫位。此刻心跳如擂鼓,她将玉佩往衣襟深处按了按,那沁凉的触感仿佛在提醒——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穿过游廊时雨势渐大,八宝琉璃瓦淌下的水帘模糊了来人的轮廓。张若兰跨过门槛的刹那,正听见青瓷盏盖轻叩的脆响,戴玄色帷帽的男子从太师椅上起身,月白杭绸直裰下摆绣着暗银夔纹,那针脚竟与三年前她在恭王府库房见过的贡品如出一辙。
“兰姑娘。”公公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这位是万岁爷跟前的顾大人,来查去年修缮太庙的木材账目。”
帷帽垂纱随着吐息轻轻颤动,那人递来的户部文书带着龙涎香余韵。张若兰接过时瞥见他尾指套着的翡翠扳指,内侧隐约刻着满文“福”字,与丰绅殷德常年佩戴的那枚像是出自同一块玉料。她斟茶的手稳得出奇,滚水注入霁蓝釉茶盏时蒸腾的雾气里,忽然捕捉到对方袖口一闪而过的猩红——那是半幅血书残角,墨迹勾勒出“乌里雅苏台”几个字。
“上月从长白山运来的金丝楠木,姑娘记的是七百八十根?”顾大人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指节叩在账册某处,“可昨日工部呈上的验尸...验收单上,足足少了两车。”
窗外惊雷炸响,张若兰腕间白玉镯撞上案几。她清晰记得那夜丰绅殷德醉酒后的呓语,说父亲将部分御用木料私运去蒙古别院。此刻账簿里的朱砂批注如斑斑血迹,她忽觉颈后发凉,仿佛看见嘉庆帝正透过这人的帷帽凝视着自己。
“许是雨水泡烂了底单,奴婢这就去库房重核。”她屈膝时故意碰翻茶托,泼湿的账册晕开墨团,恰好模糊了关键数字。弯腰拾捡的瞬间,顾大人袍角微扬,露出蹀躞带上悬挂的东珠络子——那本该出现在固伦和孝公主嫁妆清单里的贡品,此刻却明晃晃地悬在查账官员身上。
雨声渐歇时,前院突然传来马匹嘶鸣。张若兰借口取新账本疾步穿过月洞门,却在影壁后撞见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捧着鎏金食盒。盒盖缝隙间露出半截羊脂玉瓶,与她穿越那日在现代博物馆见过的乾隆御制药瓶形制相同,标签上“鹤顶红”三个篆字令她浑身血液冻结。
回到厅堂时顾大人正在赏玩多宝阁上的珐琅钟,指尖抚过鎏金齿轮的模样,像极了她在现代见到的刑侦专家勘察证物。当他转身时,帷帽垂纱被穿堂风掀起半寸,张若兰瞳孔骤缩——那下颌的旧疤位置,竟与昨日她偷看的嘉庆暗卫画像分毫不差。
“姑娘可知《墨娥小录》里记载的砒霜验毒法?”顾大人忽然将茶汤泼向青砖地,看着滋滋作响的白沫轻笑,“就像这账目,真的假不了,假的...”他袖中滑出半枚虎符落在张若兰脚边,阴刻的“乌里雅”三字还沾着塞外黄沙,“也活不过三更。”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张若兰站在滴水的屋檐下,看着顾大人的马车碾过满地槐花。掌心攥着的虎符边缘割破皮肤,那疼却比不上心头惊涛——两百年前该出现在乌里雅苏台驻军手中的兵符,为何会带着未来抄家诏书上的朱批痕迹?雨又落下来,她望着公主院落亮起的灯火,突然读懂那食盒里的毒药不是终点,而是某个庞大棋局的第一枚落子。
张若兰将半干的青瓷茶盏轻轻搁在紫檀案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凉的纹路。窗外更漏声穿过竹帘,在烧着银丝炭的暖阁里荡起细微回响,她望着案头那盏跳跃的烛火,突然想起这是丰绅殷德书房里第三支将要燃尽的红烛。
“姑娘,西偏门有位戴斗篷的客人求见。“侍女春杏的声音惊得她手背一颤,茶汤在盏中晃出细碎的金光。
子时三刻的月光像把淬毒的银刃,将访客的影子钉在青砖地上。那人摘下风帽时,张若兰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种御用香料不该出现在深夜的私会中。烛光映出来人眼尾的皱纹,她认出了这是常在军机处行走的章京赵明诚。
“赵大人夤夜造访,所为何事?“她将茶盏推过去时,袖中藏着的银簪已悄悄抵住掌心。
赵明诚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解开的瞬间,张若兰看到半截明黄卷轴上的朱红印鉴。那是她曾在故宫博物院见过无数次的“太上皇帝之宝“,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她的眼睛。
“丰绅大人托我转交的。“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和相爷前日私会蒙古台吉的密谈纪要,劳姑娘誊抄时...莫要照着原样写。“
烛芯突然爆开灯花,惊得春杏手中的铜剪当啷落地。张若兰盯着文书上“准噶尔余部“几个字,喉间泛起铁锈味。史书记载嘉庆四年正月十三日,正是和珅私通外藩的罪名成为二十条大罪之首。
“大人可知这纸上每个字都浸着血?“她指尖划过“割让科布多“的字样,突然想起史载丰绅殷德被贬乌里雅苏台时,那片风雪中的土地正属于科布多辖区。
赵明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她手腕:“姑娘慎言!今夜这番话若传到和相耳中——“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竹帘外晃过一抹黛青色裙角,那织金妆花缎的纹样分明是固伦和孝公主身边大宫女冬梅的服饰。
张若兰感觉玉佩在腰间突然发烫,仿佛某种预警。她迅速将密件塞回赵明诚怀中:“请转告丰绅大人,这誊抄的差事我接不得。“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是巡夜护军铁甲相撞的声响。
“来不及了。“赵明诚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三日前李侍尧的幕僚暴毙狱中,姑娘可知他临死前咬断了舌头?“他从靴筒抽出把镶翡翠的匕首推过来,“今夜若不带回誊本,你我皆成护城河里的浮尸。“
玉佩的温度已灼得她腰间生疼,张若兰望着匕首柄上熟悉的龙纹,突然想起这是去年木兰秋狝时嘉庆帝赏赐宗室的物件。历史的齿轮在她眼前轰然转动,她终于明白为何史载赵明诚会在和珅倒台前夜“突发恶疾身亡“。
“那就请赵大人稍候。“她铺开宣纸时,手腕悬在砚台上方顿了顿。史书记载和珅罪状中确有“私通外藩“条目,但具体内容早已湮灭在火中。如果此刻她改动几个关键地名...
笔锋落在“科布多“三字时,玉佩突然发出只有她能看见的幽蓝光芒。她想起穿越初期的警告:当历史轨迹偏移超过临界点,修正力将抹杀所有变数。笔尖颤抖着洇开墨团,最终她还是原样誊写了“准噶尔余部将于开春借道科布多“。
赵明诚将誊本贴近烛火验看时,张若兰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失的关节——这与故宫档案中某份密折上的血指印完全吻合。当更鼓敲过三声,他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只在青砖上留下几滴融化的雪水。
春杏收拾茶具时突然轻呼:“姑娘,这茶盏底...“
张若兰翻转茶盏,釉面下隐约透出个蝇头小楷的“慎“字。这是官窑暗记,唯有御赐之物才会在烧制时埋下这样的标记。她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细雪,终于读懂了这个夜晚真正的信息:所谓密谈纪要,不过是嘉庆帝测试丰绅殷德忠心的诱饵。
当晨光染白窗纸时,张若兰将誊本残稿投入炭盆。火舌卷过“科布多“字样的瞬间,玉佩突然传来剧烈的灼痛,她恍惚间看见漫天大雪中,有个黛青色的身影从角楼坠落,冬梅发间的金步摇在雪地里闪着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