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木帮
一进屋,颜辉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因为屋里比外面矮了起码20公分,屋里虽然有灯,但是一点都不亮,白炽灯上面的黑油看着有一百年历史。
整个草房都是泥土地,地面扫得还算干净,厨房这边摆着扫帚和簸箕,簸箕里面全是土。
颜辉似乎明白屋里为什么会比外面矮了,这下降的20公分,应该是积年累月扫出去的。
除开厨房之外,这个房子里有一条超级长的火炕,每隔几米有个烧火的地方,所有地方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大爷进屋就开始生火,颜辉看到锅里是一大锅大米,看着起码够30个人吃。
从炕上的情况来看,这里确实住了有这么多人。
这时候,颜辉发现一个问题,大爷蒸大米,没放水。
颜辉陷入了沉思。
他家虽然穷,大米总是吃过的,从来没见过不放水蒸大米的。
难不成这个地方还有这种做法?
这是炒米?
一时间,颜辉想到了当年越过边境线的战士们吃炒面粉的场景,这是炒米?炒米还能这么做吗?
疑惑中,颜辉看了看关好的房门,确定黄狗进不来,这才有勇气质疑大爷:“大爷,你这是蒸米饭吗?为什么不放水?”
“啊?”大爷慢腾腾地走过来,打开锅盖看了看,“要放,要放,我给忘了,嗯,忘了。”
颜辉差点晕倒,立刻问道:“水在哪里?”
“缸。”大爷指了指三米外的水缸。
“那我放吧。”颜辉走了过去,发现水缸里确实有水,飘着一个黑亮的瓢。
他往锅里倒了好几瓢水,水没过大米大概两三厘米,这才停了下来,帮大爷生火。
这里烧火的木材比较奢侈,有些拿到木材市场都可以二次加工,在这就这么烧了。
颜辉引燃了木材,这就不用填火了,这木头做熟两锅大米都绰绰有余。
“就吃大米吗?”颜辉的意思是用不用炒菜。
“还有这个。”大爷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缸子。
颜辉走过去,打开一看,是一大缸发红的辣白菜,有些刺鼻的气味,但是看样子还能吃。
工作异常简单,颜辉这就准备离开了,他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
他往外看了看狗,懂得狗对他的感官已经从“敌对”变成了“质疑”,这个时候出去,只要大爷不喊狗咬他,他是可以轻松离开的。
“你包里是什么?有信吗?”大爷突然问道。
颜辉看着大爷的样子,感觉此刻的大爷有些吓人,目光直勾勾的。
他立刻拿出自己的包,展示上面的旧衣服:“我出门在外,这都是一些破衣服。”
大爷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他并没有深究的想法,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厨房,去了屋里。
“伯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颜辉说了一句。
“你帮忙了,能有你一碗饭,一碗饭,吃了,一碗饭。”大爷转身说道。
“谢谢伯伯,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回来吃饭。”屋里确实有点太压抑了。
“别走远,冷,别丢了。”大爷慢慢地说道,像是强调什么。
颜辉确定这个时候安全,轻松地推开房门,往上迈了一步,到了院子里。
狗看到颜辉,果然没有任何的攻击欲望,颜辉也不敢快跑,就是正常的脚步,逐渐离开了这里。
走出去上百米,颜辉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在外面是真危险啊...
想到这里,颜辉突然感觉有些爽,刚刚像是一次探险!
有些激动,颜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脚下,一会儿回去还得路过刚刚的地方。
不过他可以绕远一点,这样应该就不用担心狗的问题。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颜辉看到了路边的大树上绑着一块红布,红布下面还有一个...
猪头?
他是挺好奇,就过去看了看,发现这里有明显的祭拜痕迹。
闽南人是非常重视祭拜文化的,从小颜辉就懂得拜妈祖,这次来这边,看到了这个祭台一样的东西,也是双手合十拜了拜,总归是没毛病。
刚刚拜完,颜辉就听到了远处山上的声音。
他抬头往山上看,一匹马拉着一大堆东西,正在从山上往下走,速度还不慢。
他视力不错,远远地看到应该不止一帮人,后面还有人。
这应该是从山上下来的伐木工人了。
这些人肯定不会像刚刚的大爷那么吓人,这些人回来,颜辉也就彻底不用怕狗了,于是他准备在这看看,等着这些人下山他再回去。有这些人制约那些狗更安全一点。
马下山很快,后面拉着巨大的雪橇,雪橇上面绑着两根原木,直径超过50公分,长度大概三四米。
颜辉在木材店干过这么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截原木的重量起码一吨多,如果不是下山、如果不是雪地,马是根本拖不动的。
这看着很危险,颜辉立刻侧身到了路旁,坐在砍伐后的木桩上看。
这个场景他可没见过,作为少年,他好奇心又重,当然想多看会儿。
马车路过这个地方,地势有点平缓,马和雪橇的速度都变慢了。牵马的人有两位,其中一位看到颜辉,立刻过来喊道:“别坐木头桩子!”
颜辉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是谁?”刚刚喊话的人靠了过来。
这位也是个50多岁的伯伯,身材很高大,起码有1米85左右。
“伯伯好,我是跟着长辈...”颜辉又重复了一下刚刚的说辞。
“怎么跑这边来了?”大伯一脸狐疑。
颜辉知道没必要撒谎,就把刚刚的情况说了一下。
“哦哦哦,这么回事,老王确实有些老糊涂了,”大伯确定了颜辉说的是真的,“要这么说,我们还真得感谢你,不然这一锅大米可算是废了,难得吃个大米...”
“没事没事,我就是瞎转转,”颜辉露出了少年独有的羞赧之色。
“总归是幸亏了你,”大伯看了看身后,“我们的人都快下山了,这就一条道,我不在这堵着了,走吧,你跟我一起回去,你直接回林场就行。”
“嗯嗯。”
这匹马拉着重物下山,到这里已经是临近终点,马已经累的够呛,喘气声音很重。
这里就接近平地,马拖起来比较困难,这位大伯和另外一个队友开始帮忙推,颜辉也不好意思闲着,上去搭了把手。
马棚不是终点,林场才是,颜辉正好也要往林场那边走,过了草房那边之后,颜辉也不好意思离开马车独自回去,就帮着忙,一起慢悠悠地回去。
这样一来,颜辉就算是打工了。马匹的主人,也就是这位高大的高伯伯自然是不好意思:“正好刚刚老王说留你吃饭,你要是没地方吃饭,就跟我们一起吃吧,我们这的大米还不错!”
“啊?不用,我回去吃就行。”
“你不了解老王这个人,”高伯伯说道,“他现在是脑子不太好,但是很认死理,他今天邀请你吃饭,是怕你冻着、饿着,你要是不去,他肯定特别担心,甚至很久之后都会突然担心。”
“王伯他,这是咋回事啊?”颜辉不由得问了一句。
“他啊...说来话长了。”
这故事,高伯想讲,颜辉也想听。既然四叔让自己来了解木材的知识,那伐木工人是源头中的源头了。
一路也没啥事,马车平路走得也慢,高伯就给颜辉讲了一下王伯的故事,这一聊,就扯远了。
白山林场这边,砍伐树木最早可以追溯到洋务运动时期。后来日占时期,有些区域小日子还修了森林铁路。
这个林场没有森林铁路,据说其他有铁路的山区,铁路还在正常使用。
打跑了小日子,建国后,全国大建设需要木材,早期就来了很多人建设林场。高伯和很多人老家都是齐鲁,在50年代都纷纷跑了过来,那时候过来就有国企编制。
很多齐鲁人怀揣着梦想过来,大多数是为了编制。但到了1962年,林场的人员就已经过剩了,就开始了一波“大裁员”。
有本事的、能调回去的都想办法调回去了,没本事的就有不少人就得走。当时也会给一笔钱,但是那会儿还是计划经济,给的钱聊胜于无。
王伯那个时候就想回去了,但是他在本地已经和一个本地姑娘快要订婚了。
王伯当时年轻,实在是单纯,他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多伐木就能让领导觉得他应该留下。
于是,大家都下山的时候,他就躲了起来,想趁着其他人下山的功夫,单独伐几棵,显示一下自己的努力。
可是下山后每天都要数人,当天他不在,大家就得搜山找。
王伯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人是找到了,但是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抬下山之后被救了过来,但精神不知道为何就有了问题。
当时那个状态,他完全没办法被遣返齐鲁,关键问题是王伯的身份还挺特殊。王伯生于1935年,4岁那年,父母就被侵略者杀害了,是个孤儿。
他不到20岁就来了林场,到1962年的时候,王伯已经27岁了。
王伯没办法送回齐鲁,领导也就只能留着他,让他扫扫地、做做饭。
这些年,王伯做饭一直也没啥大毛病,但随着年龄增长,现在60岁了,智力已经进一步下滑了。
“哎,他这种智力问题,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啊?”颜辉觉得非常可惜。
“我和老王认识大概有...”高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起码35年了。要我说,他一开始可能是装的,他不装傻肯定要被送回家乡。但是他装傻,人家女方怎么也不能跟他,他这辈子...”
高伯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聊完故事,马已经拉着爬犁到了林场,开始卸原木。
路上,颜辉已经知道这个东西不叫雪橇,在本地叫爬犁。他还听了不少当地的忌讳,这些伐木工人,他们叫“木帮”,木帮比较忌讳坐在砍伐后的木桩上,所以一开始高伯才会喊他。
原木只有两根,卸的速度很快,但是高伯要在这里等一下木帮的其他人。
颜辉趁这个功夫,回了一趟住处附近,发现山哥的车没回来,就决定跟着高伯去吃一顿大米。
王伯是挨过饿、受过冻的人,内心其实是善良的,王伯说了要给“干了活的”颜辉一碗米吃,颜辉确实是过去吃比较好,不然真可能如高伯所说,给王伯留下新的心病。
当然了,在颜辉眼里,帮忙蒸了大米,吃一碗饭也是合理交换。
回到高伯这里,人已经很多了,木帮的人起码有20人左右,基本上都是两人一马或者两人一骡的配置。
马到了这里,基本上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积年累月下来,老马们都很清楚,在这就结束工作了,一会儿回去就有草料吃。
颜辉刚刚回来,就听到木帮的人在这里欢呼,他走到高伯面前,询问具体的原因。
“我们木帮,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冬天伐木,冬天有雪,这木头得运,没有雪谁也弄不下来。”高伯看着大家,“今年的伐木,刚刚东家说了,再有一个星期,结束了!分钱!”
冬天的山上,零下20多度,寒冷至极,但确实是砍伐木头的窗口期,无论从运输、防火等方面,还是从砍伐便利、防止野生动物袭击等方面,冬天都是不二之选。
颜辉之前还不理解为什么四叔要大冬天往林场跑,敢情这个时候才是砍伐季。
这会儿,两辆很老旧的解放汽车也开了过来,正在装车。
装车这些事和木帮没关系,很快地,木帮的人到齐,一起往回走,颜辉也跟了上去,高伯热情地给大家介绍了一下,着重说了颜辉对今晚这一锅米饭的贡献。
但这么一说,大家也就对老王有了担忧。
老王的这个脑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是真傻还是?
马车拉着空爬犁,走起来很颠,路上也有点吵,颜辉问了问高伯,为什么王伯看到自己的包这么激动,自己一会儿过去是否需要把包放起来。
高伯仔细想了想,看了看颜辉的包,最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