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同学
C市的天气就像个任性的丫头，前一秒晴空万里，转瞬便乌云密布，它的湿冷犹如无形蛛网缠身，即便是惯经风雪的北地汉子，亦难消受这般沁入骨髓的阴寒。
鹿山坐落在C市东边的河谷间，是白族千年龙脉所在，数千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锦绣文章。
如今古城新韵交融，每逢周末晚上，巨型全息投影在长云滩头的天幕绽放数字焰火，满城的流光溢彩彰显这座城市的非凡活力。
鹿山海便是这龙脉中的一处私人会所。
陆群踩着青石板上的光影，早早地候在鹿山脚下的“鹿山海”会所前。
这座由古宅改造的私密空间隐于竹林深处，五米高的灰砖院墙彰显它绝佳的私密性。
入口由整块岫岩雕凿而成，门侧牌匾上“鹿山海”三字泛着幽光。
这诱人的神秘感让陆群忍不住探头窥望：曲径通幽处可见七层主楼。
陆群不由自主地走进宅院，穿过水面上蜿蜒的石板路，三米宽的汉白玉浮雕玄关座在池水中，盘龙舞凤雕刻在祥云间，堪称鬼斧神工。
池中的睡莲生机盎然，水面云雾缭绕，恍若太虚幻境。
绕过玄关，进入大堂，门框扫过一道绿光，
“身份识别成功。”
身着华服的全息女士闪现在陆群身旁：
“欢迎光临！陆先生。您的厢房在七楼，其他客人还没到，您需要先上去吗？”
正在发蒙的陆群被吓了一跳，
“不用，我在这等他们就好，谢谢！”
“好的，您请自便。”
全息影像消失的空气中残留着蓝色的碎星子。
陆群像孩子似得扫视着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墙面整块迪亚普罗红大理石如凝固的晚霞，这种绝矿的珍稀石材与泰塔黑星岩相映成趣，金属嵌条将空间切割成几何面。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大堂右侧的巨幅壁画上：雪原之上，猛虎前掌轻按驯鹿脊背，琥珀色瞳孔里不见暴戾，唯有王者从容；而屈膝的鹿眸中露出着近乎献祭的虔诚。
“各位，里面请！”金属男音打断了正在壁画前神游的陆群。
兰林被众人簇拥着迈进大堂，陆群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带，两人目光相触，似有百般默契。
一众人乘电梯上到达顶层。盛装侍女在三米高的双开雕花木门前恭迎。
厢房内坐着直径五米的圆形磁悬浮餐桌，二十四套彩釉餐具在水晶灯下闪烁着星芒。
茶座区的紫檀茶案足有三米长，木纹间透露着沉重的奢靡气息，水蒸汽从天然石雕中升腾，幻化成《万里江山图》的影像。
文墨区的狼毫笔架上挂着七支紫毫，笔杆分别以犀角、玳瑁、青金石雕成。
角落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侠客的剑锋距第三人的咽喉仅毫厘之距，剑身映出女子泪眼中的破碎山河。那不男不女者脖颈前倾欲求一死。
众人就坐，餐桌中心的圆盘从底下升起，四十八道精致菜肴冒着热气，二十四把紫檀椅亮起身份识别光晕。
“先介绍一下各位。”
兰林的话刚落音，整面东墙褪去大理石纹路，显露出在座诸位的全息档案。
当介绍到某位芯片大亨时，其座椅突然投射出纳米工厂的三维模型；提及另一位代表时，椅背自动展开电路板的设计图纸影像。
三巡酒的工夫，包厢穹顶已切换成白族古代园林的全息影像。
白族古装女子轻撩水袖扫过彩釉瓷盘，空气中传来古曲唱词，女子盘旋起飞，带起梅树飘落的花瓣，凌空起舞，真人与幻境融为一体。
杯觥交错间陆群已经干了8圈，他举杯的手背凸起青筋，酒在杯中的晃动频率，与窗外数字焰火的爆炸节奏同频。
一小时后，桌上的残羹冷宴漂浮着全息牡丹的余韵，最后一片数字花瓣坠入鱼骨汤，宾客们踩着青莲光晕离席。
送走宾客，陆群与兰林分立汉白玉浮雕两侧，身影被庭院灯投射成歪斜的剪影，恍若两尊守着饕餮盛宴的门神。
“去酒店...再喝！”
陆群带着醉腔把手搭在兰林的肩上。
比冠迪X19启动了自动驾驶，将二人送至维家纳酒店。
2801套房的门亮起人脸识别锁，玄关处的全息管家刚要播报欢迎词，就被陆群挥手掐灭在数据流中。
“25年的毛山原浆老酒，”
陆群从恒温箱里取出陶坛，坛身上贴着被岁月蚕食的纸质标签，
“我车高斗还有几瓶。”
兰林的屁股陷进沙发，真皮舒展了一口气：
“上次一起喝酒还是两年前了吧？”
“55年冬天，也是这家酒店，2801房间。”
陆群的指节叩击着杯壁，发出：“叮...叮...”的声响。
“那天猴子也在，”
陆群转动酒杯，
“那过短命鬼崽崽，搞到一半，嫌别过女的胸太小，问我能不能跟他换一过。”
“哈哈哈...”
兰林的笑声震得冰桶里的老冰块咔咔作响。
陆群扯开衬衫露出锁骨处的刺青，
“那天你那个不错，姿色蛮正，我本来想要她，结果被你抢了，”
他点了根华子，吐出三个白圈圈，
“我在隔壁都听到你那个女叫！”
兰林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
“那时候我们俩都离了婚，”
他屈指弹散空气中的烟圈，
“我现在结婚了，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了。”
“猴子进去了？”
兰林掏出了航油打火机，“嘣！”地一声脆响，点燃了他嘴里的香烟。
“上个月去看了他，”
陆群手中的华子在指间明灭，吐出的烟圈被兰林用手指弹散，
“那过短命鬼在里面混得蛮好，天天帮典狱长写报告...”
“猴子也算是个人才。”兰林将香烟按灭在烟缸里。
“赌桌子高斗哪分什么银才蠢材？”
陆群猛然倾身，肘子将茶几上的酒液震出个激灵：
“兄弟们凑给他还赌债的钱阔以买条生产线了，现在还要替他尽孝！”
兰林拿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他老娘的死......”
“那野屌日的现在倒晓得甩锅了！”
陆群把烟头掐死在茶几上，
“阿姨要是晓得他现在这副德行，棺材板都要气炸了！”
“猴子判了几年？”
兰林的指腹在杯子上来回蹭着。
“七年，刚啃完两年牢饭。”
陆群扯开衬衫露出心口的工伤疤痕，
“等他出来，Y星殖民地怕是都建好了。”
兰林又点了一根香烟。
“雪凝...呸...嫂子，还好不？”
他问得随意，杯中液体却泛起细密涟漪。
“能吃能睡。”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靴，
“你呢？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陆群大笑着拍打真皮沙发：
“找女人嘎不如找订单！”
他猛吸了一口烟，
“这年头，机器比女人靠谱。”
“你当年给雪凝写的情书，摞起来能建数据塔了吧？”
兰林翻出了陆群学生时代的糗事。
陆群的瞳孔突然失焦，仿佛凝视着时光隧道里的樱花雨：
“八百年前的事...”他转动酒杯，“我这废铁哪配得上她。”
“莹莹呢？”
兰林问道。
“在C市南郊外婆家。”
陆群扯动嘴角的弧度像老机床失控的操纵杆，
“跟她妈过，一年零三个月没见了。”
当杯里最后一滴老酒被灌进男人胃里，陆群突然攥碎冰桶里的冰块：
“有项目不？”他摊开掌心，“莹莹的学费快把我榨干了。”
“项目手上倒是有几个，”兰林拿出手机指尖在全息屏上扒拉着，“看你愿不愿意做？”
陆群盯着手机全息影像上的动力装甲设计图，眼里闪过数据流的蓝光：
“现在哪还有什么愿不愿意，让我卖身都愿意。”
“生产动力装甲，”
男人的手指在全息屏上飞速滑动着，
“主结构用纳米3D打印。”
“机械构建问题不大，”
陆群的瞳孔缩成数控机床的校准点，
“感应器和芯片怎么解决？”
“所有需要的供应商和金融机构今晚都来了，联系方式给到你了。”
兰林给陆群抛去了一个笃定的眼神。
陆群从手机里调出机械厂的三维影像：
“厂里的纳米3D打印机都是顶级设备，”
他放大三号车间的虚拟实景，
“我的工人闭着眼都能摸准螺栓。”
“工期很赶，你做的话，天亮去你厂里签合同。”
兰林说着拿出一个量子加密硬盘，
“这里面是动力装甲设计资料，最高机密文件，莫泄露了。”
“还记得胖子吗？”
陆群接过硬盘，突然改变了话题。
“狗日的前年装修新房，定制了一过超大号镀金马桶...哈哈哈...”
男人实在憋不住笑，
“第一次坐高斗就崩碎了，喷了一屋子的屎活尿。呵呵…这卵子事硬是让我笑了一个星期。”
兰林的嘴角扬起罕见的弧度...
两个男人间似有说不完的话，直到…
天空泛起一丝灰白，第一抹阳光照进窗户将两个男人的剪影定格在C市的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