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谋杀
高盛贪图西奥多的利息，西奥多贪图高盛的本金。
双方一拍即合！
奈何‘CDS合约’对于如今这年月而言，真的过于具备创新性。
西奥多将之简单形容成保险，事实上它的本质，是一份可以随便交易转移的‘风险’。
就好像把一颗炸弹丢进河里随波逐流，没人知道它究竟是否会炸，触礁爆炸亦或者撞到哪艘船炸掉。
高盛作为作死无数浪了上百年没被炸沉的巨轮，甭管嘴上讲的多漂亮，身体很诚实的翻出航海图仔细计算这颗炸弹参数。
比如名义价值2.5亿债券3%年利息，与名义价值1亿债券6%年利息，后者收益率略低但风险系数显著低于前者。
“巴林银行债券市场价跌破50%即赔付。”
深夜，高盛伦敦分部衍生品交易办公室，中年小老板将一组数据输入电脑，随口问：“小康，巴林银行债券的市场价会在什么情况下跌50%？”
“破产。”
年轻男人康斯坦丁有着淡淡东欧口音，想了想补充道：“或者导弹落在伦敦金融城？”
“啊哈，好小子，你越来越自如了。”
小老板先是菊花一紧，随即哈哈大笑称赞。
小康的爹是高盛集团大客户，这位VIP员工入职之初可没少受歧视，毕竟他爹说不准真有能力让导弹降落伦敦，害怕……
但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资本主义能够同化所有，他的冷笑话恰如其分，颇有几分英式自黑精髓。
一份价值100镑的债券，市场价下跌30%可能是市场剧烈波动，下跌50%与价值归零没什么明显差距。
要么巴林银行破产，要么黑天鹅事件席卷整个伦敦金融业，年轻的赫尔侯爵究竟何来如此勇气？
“小康，通知你那位在经纪部门的大姐姐吧，我们得拒绝这笔交易。”
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光，显示着的交易模型很漂亮，巴林银行信誉系数良好，小老板却做出截然相反决策。
他拿起摆在桌角的一叠报纸，全部与第九代赫尔侯爵偷税漏税有关，往往真正会爆炸的风险不源于纸面。
“如果她不愿意，你就用这些报纸堵住她的嘴。”小老板抛着骚包的眼神。
小康拿起签字笔点了点太阳穴：“老大，她已经拿到斯图尔特侯爵的看跌期权交易了。”
“她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狗屎。”
小老板同样拿起签字笔点了点太阳穴，严肃道：“如果巴林银行债券票面价值跌破50%，我们就得赔付5000万镑差额；巴林银行破产债券价值清零，我们要赔付1亿英镑！”
“而我们的盈利是多少，每年600万镑利息，每个季度150万镑？”
刷拉，他用脚撑着地面滑动椅子靠向小康，上半身前倾手拄着大腿：“即便我们这里同意了，这笔交易连部门内控审核都过不去。”
“你知道主要因为什么吗？不是风险收益严重不成正比，是因为我们是高盛，全世界最好的投行，没有之一！”
小老板故作紧张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拜托，几百万镑盈利而已，谁在乎呢？！人们只会在乎，一位19岁的侯爵，用最新的金融衍生品，虎口夺食从高盛敲走了几千万乃至上亿英镑！”
“我们会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蠢逼！那女人是蠢逼，我们不是，我们是专业的。”
他智慧而肯定的得出结论，放松身体靠住椅背翘起二郎腿。
小康无言以对耸耸肩膀，收拾办公桌关掉电脑，这就去搞定蠢……
“嘿，威廉，这才凌晨一点你就要下班了？哈哈，你把我们这儿当兼职呢，是不是还要给你发点奖金ah？”
小老板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远远地向一位年轻员工招呼：“什么，你看小康要走，明天是星期六平安夜？”
“我只知道，小康本可以在地中海的豪华游艇上品尝红酒跟模特左拥右抱，但他此刻要去搞定一桩生意，这才是顶级员工！”
他抬起胳膊看着腕表：“我们可是高盛，你以为你算老几，6点前就敢走？”
“我现在没法相信你的分析报告了，滚回工位前重做。如果你想哭就去厕所，困了的话来找我借枕头，明早八点之前我要看到你的分析报告！”
小老板劈头盖脸一通骂，从自身工位底下翻出瓶酒，又拿了块士力架，去厕所胡乱灌上几口再来一根加了料的烟。
精神百倍返回办公室干活，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直到凌晨六点半，乘着夜色开车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小睡二十分钟。
八点四十分准时赶回公司，一走进办公室就精神十足，拍着巴掌要求全组人开早会。
“小康，搞定了？”
前往会议室途中，小老板再次笑哈哈挑着骚气眼神。
小康微微摇头：“这笔交易已经签了，昨天下午签的。”
“签了，昨天下午？”小老板神情停滞抽着鼻子问。
“鲁伯特那组人隐瞒了我们，独自赶工交易模型提交给大老板，经纪部门那边通过了……名义价值1亿英镑的巴林银行债券，年利息6.7%……大老板说CDS是一项非常有开创性的合约，未来极可能产成为热门定制化衍生品，一个千亿美元级别的市场……”
“我们是高盛，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被摩根拉下……巴林银行是个不错的实验标的，他约巴林银行董事长吃过饭，一切都OK没有问题……”
“过几天他回纽约总部开年度会议，会专门向董事会汇报CDS合约这一开创性产品……鲁伯特跟他一起去，经纪部门也会派人去纽约……”
小康低声汇报昨晚从床上听来的消息。
小老板肩膀逐渐垮掉，双手抱住脑袋骂了句法克，随即转身冲向大老板工位。
前几天年轻侯爵提出CDS合约，鲁伯特拙劣模仿女经纪的样子，急着去死般溜出会议室查资料，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狗屎。”
小老板骂了一句猛地驻足折返。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公司要爆亏一笔了，几千万镑乃至上亿，一笔亏掉集团年净利润的十几分之一。
相比去说服一位位擅长职场宫斗顾头不顾腚的蠢逼，立刻行动起来操作对冲交易挽回风险。
他不如独自行动，赶紧找朋友查查巴林银行的情况。
去他妈的19岁英伦侯爵屠杀高盛集团，上帝保佑巴林银行死慢点，他的求职简历上绝不能记录这样一笔，他还不想转行！
…………
12月25日，圣诞节。
英国很少下雪，靠近北海的赫尔市总比伦敦那些南方城市容易见雪花。
西奥多与伊莎贝拉乘车穿过阴郁冷空与细密雪花交界的奇特景色，一路回到赫尔市乡下祖传庄园。
主楼前高大圣诞树落着晶莹雪花，看起来也许要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融化成水，他们俩一起往圣诞树上挂满糖果和饼干。
伊莎贝拉去庄园里的小教堂祷告，西奥多在主楼正厅给佣人们发放礼物，用他自己的零花钱。
忙忙碌碌一整天过去，吃过晚餐佣人们照例放假回家。
今年有些特殊，老管家埃德温不愿意走，西奥多亲手把他推上车又费了半天功夫。
“呼，麻烦。”
西奥多回到室内关上门拍打着身上雪花。
壁炉里燃烧着火光，伊莎贝拉半躺在摇椅上，双手捧着杯热红酒说：“今年是你第一次一个人过圣诞节。”
“嗯？我好像在听鬼故事。”
西奥多端起酒杯美滋滋喝了一口，平时他可没机会在亲爱的艾莎阿姨面前喝酒。
伊莎贝拉哑然，纠正道：“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人。”
“两个孩子吧，反正埃德温先生跟我祖父差不多，在他眼里我们俩都是小孩子。”
西奥多叹了口气吐槽，这样的关心令他颇有压力，尤其是在面临外部压力的情况下。
伊莎贝拉默默不语会心一笑，听到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说，我们都是孩子，感觉蛮奇怪的……
“圣诞快乐。”
气氛略冷，西奥多搜肠刮肚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巴巴扬了下酒杯。
“圣诞快乐。”伊莎贝拉同样如此。
他们俩最近太忙了，忙的没有时间为节日酝酿温情。
如果不是假期，伊莎贝拉该出现在法庭上，面对遗产税偷税质询。
西奥多也许会前往伦敦交易所转转，看一看如何利用人工交易时差。
比如趁中午休盘期间下单几千手做空巴林银行债券，等到开盘再撤单，恐吓整个市场制造空头情绪。
“28号你有时间吗？”伊莎贝拉打破沉默。
西奥多点点头反问：“出席法院开庭？”
“是的，公众能看到你的诚意。”
伊莎贝拉抿了口红酒，暖黄灯光倾洒，她脸蛋泛起的红润将眼底黯淡灰影映衬的格外憔悴。
西奥多挤出个笑脸：“再坚持一下，就快了。”
“好。”
“我们会马上收割霓虹市场。”
“好。”
“我们会干掉巴林银行的，一定！”
“好。”
伊莎贝拉这次没有告诫要谦逊，打着哈欠一声声应着，躺平身体把毛毯裹紧一点。
西奥多隔空伸出胳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伊莎贝拉握住他的手。
身后壁炉木材燃烧声音细碎，窗外沉凝夜色中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两人像是完成了某种古老仪式。
西奥多本打算找野村证券做场外看跌期权，因做空资金宽裕才选择高盛。
这也是他接连拒绝直接把做空报告透露给汇丰银行的原因，鬼知道后者会怎么狩猎巴林银行。
只有主动权在自己手中，才有几率搞定CDS合约。
如今日经股指期货做空、场外看跌期权，以及意外之喜巴林银行债券CDS，全部如约就位。
这个过程吃掉了伊莎贝拉整个人，珀西子爵家族、牛津法学院研究员、上议院议员……她拥有的全部。
只为一句难以肯定的：霓虹股市短期之内一定会爆炸。
“晚安。”
西奥多注视着酣然入睡的伊莎贝拉，收回发麻的手臂，饮尽杯中酒。
1994年冬日的最后一个长夜，就这样过去。
…………
12月28日，法院。
黑色劳斯莱斯银刺停稳，车门尚未打开，记者蜂拥而至。
“珀西子爵，税务部门指控您通过海外信托和RE……呃，复杂的新型金融工具恶意转移资产，这是否意味着您从一开始就计划利用金融工具逃避遗产税？”
“侯爵阁下，您声称捐赠土地是为环保，但汇丰银行披露该地块开发将带来千万英镑收益。‘湿地守护者’只是您避税的白手套？”
“珀西子爵、赫尔侯爵，请问两位作为世袭贵族，享受特权却涉嫌偷税。你们会感到羞愧吗，特别是珀西子爵身为信托遗产税法专家，您去年曾批评信托法不健全……”
黑西装保镖们奋力隔出一条路，西奥多紧握伊莎贝拉的手，并肩走出围堵。
这只是流程化初审，赫尔侯爵家族无论是否有罪，应昂首挺胸站在上议院会议厅里，在女王的御座前接受审判！
进入法院耳边瞬间安静，罗伊扶正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边观察四周环境边指挥保镖们退出去，别跟法庭安保警员发生冲突。
“让开，我有几句话跟侯爵阁下聊聊。”
巴林银行法务部主管休斯作为污点证人出席，待会他会帮税务部门作证，指控斯图尔特家族遗产继承逃税。
西奥多将伊莎贝拉挡在身侧，目不斜视继续往法庭里走。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西奥多侯爵，我们只要一份保密协议……”
休斯脸色涨红干脆扯着脖子喊，法庭大堂里众人尽皆侧目。
走廊里一间敞开门的办公室里探出张冰冷面孔，接着嘭的关上门，警告双方别太过分。
“以守密为荣的百年银行，主动举报客户逃税？我以为，你们穷途末路了。”西奥多驻足回应。
“那么侯爵阁下您呢？您只花了五天时间，便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捐掉了一块地，并且还通过了商业开发申请，您视英格兰法律为无物，您背弃了赫尔侯爵家族的荣光！”
休斯胸膛急促起伏，低吼道：“您玩弄起了该死的金融灰鼠把戏，终究会尝到苦果！”
“巴林银行不是上市公司，甚至不做普通民众的信贷业务！就算您善于操纵金融手段，您凭什么认定能够威胁我们，用镐头吗？！”
他用力的划拉着双手：“放弃吧，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只要签一份保密协议闭紧嘴巴，我们两清，到此为止！”
“……”
西奥多一时间竟然有点无语，都赤身肉搏了还替他着想该用什么做空工具，神经病。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罗伊把这家伙弄走。
“珀西子爵，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你会被毁掉的……他在谋杀你的人生，杀死你的家族！”
休斯极尽所能，他不想上法庭，他的职业生涯要毁掉了。
“回去，看好你家的门，等着我敲开它。”
西奥多猛地伸手越过罗伊，一把抓住休斯的衣领，和他脸贴脸说：“我会杀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