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骨笺述妄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碎在雨里，苏砚心握着半枚翡翠扳指跨进刑部殓房时，青砖地面上正浮起细密的血珠。七十二盏长明灯无风自动，那些悬在铁钩上的尸体突然齐刷刷转向门扉，被缝合的嘴唇渗出靛蓝色汁液。

“寅时三刻，西市肉铺。“最末那具冰尸的胸腔里传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带着璇玑罗盘来换你母亲的舌头。“

陆离的械灵雀刚振翅欲追，尸群突然同时炸裂。数百根金线从血肉中迸射而出，在虚空编织成《璇玑图》残卷。当苏砚心用犀照灯扫过第七列时，那些原本记载星象的篆文突然扭曲成小楷——永夜十三年七月初七，苏氏诞女，噬主。

“他们在用命轮派的血祭笺术。“她碾碎指间凝结的冰碴，那是尸体爆裂时溅到时之砂，“骨为纸，血为墨，这是要逼我...“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冲至院中时，正看见守夜更夫被倒吊在槐树上，喉管插着根雕花银笺。苏砚心刚抽出银笺，更夫的皮肤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那些字迹如活蛆般钻进七窍，转眼间将他蛀成一具空壳。

“寅时到了。“陆离望着西市方向腾起的青烟，机械臂发出不安的震颤。他的齿轮义眼里映出诡异的天象——本该是残月的方位，此刻高悬着三颗血色勾陈星。

西市鱼腥味混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时，苏砚心腕间的璇玑链突然绷直如弓弦。肉铺案板上的三百斤玄猪肉正在蠕动，肥膘表层浮现出完整的人体经络图，心脏部位插着柄青铜钥匙。

“是「灵枢钥」。“她将钥匙举到月光下，齿槽纹路与三日前赤月阁的命轮碎片完全契合，“能开启命轮师祖窍的禁物，本该在...“

猪肉突然爆开，腥臭的血雨中浮起十二盏人皮灯笼。每盏灯笼都映出苏砚心不同年龄段的样貌，最末那盏里的婴儿正被噬灵兽啃食脚趾。灯笼阵中央摆着个紫檀匣，匣中锦缎上赫然是半截女子舌头，断面处凝结的冰晶里封存着星芒。

“溯光镜显示这是二十年前的器官。“陆离的械灵雀刚触碰舌头就结满白霜，“但细胞活性显示它...还在生长。“

苏砚心突然将璇玑罗盘按在舌尖上。罗盘天池中的磁针疯狂旋转，二十八宿方位接连亮起，最终停在危宿与鬼宿之间。一道青光闪过，罗盘表面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正在天机阁顶楼书写什么，身后站着个戴翡翠扳指的男人。

“父亲？“她瞳孔剧烈收缩。男人转身的瞬间，所有影像突然被血色吞没，罗盘边缘渗出粘稠的黑液，凝聚成新的谶语：亥时，噬灵兽骨，鬼市天工坊。

陆离突然捂住机械臂的接合处，指缝间渗出荧蓝液体：“我的械灵核心在共振...天工坊地下藏着蚀日盟的...“

西市牌坊轰然倒塌，烟尘中走出个撑伞的侏儒。他手中的油纸伞骨是用婴儿腿骨拼接而成，伞面绘着倒悬的命轮图腾：“苏掌纹，这份见面礼可还称心？“侏儒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镶着灵纹的钢牙，“盟主托我问您，被自己的命轮蚕食的滋味如何？“

苏砚心后颈突然传来撕扯感。噬灵兽咬痕不知何时蔓延成藤蔓状，正顺着脊椎爬向天灵盖。她甩出璇玑链缠住侏儒脖颈，链坠触及皮肤的刹那，侏儒的皮肉突然褪色成宣纸，显露出体内密密麻麻的齿轮组。

“替身傀儡。“陆离斩断傀儡头颅，颅腔里滚出颗跳动的心脏，“这是天工派大长老的...“

心脏突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瞳孔中映出苏砚心十岁时的模样。那时她正蜷缩在刑部档案库，看着卷宗上“天机阁谋逆案“的朱砂批注，而批阅者的印章正是如今刑部尚书的私印。

“亥时三刻。“傀儡心脏在陆离掌中化为灰烬，“噬灵兽骨要醒了。“

鬼市的磷火在酉时初刻便早早亮起，苏砚心踩着人皮灯笼投下的光斑，看向天工坊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镜。镜面照出她身后密密麻麻的噬灵兽，可当她猛然回头时，街道上只有纸钱在阴风中打旋。

“虚实相生的镜阵。“她将璇玑罗盘贴在镜面，看着指针在坎离两位间震颤，“陆离，寅时方向七步，破。“

机械臂轰出的气浪掀飞地砖，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无数噬灵兽幼虫正在血水中交媾，它们的甲壳上天然生着命轮篆纹。当苏砚心割破手指将血滴入血池时，所有幼虫突然停止蠕动，甲壳上的篆纹重组为四个字：骨血同源。

“原来如此...“她突然扯开衣领，噬灵兽咬痕已经蔓延到锁骨，“这些噬灵兽是用命轮师的...“

地底传来钟磬之音。血池底部升起水晶棺，棺中铺满正在孵化的噬灵兽卵。在虫卵间隙，苏砚心看到半卷被黏液包裹的帛书，封皮上正是母亲的字迹——《逆命书》。

当她伸手触碰帛书的瞬间，整个鬼市的地面开始坍缩。无数噬灵兽从地缝涌出，它们额间的命轮篆纹正与她颈后的咬痕共振。陆离的机械臂在高频共振中解体，齿轮与轴承暴雨般射向四周。

“快走！“他推开苏砚心，自己却被噬灵兽群淹没。在最后一刻，他扯出胸腔里的械灵核心抛向她：“去查永夜十三年...“

苏砚心握着滚烫的核心撞破镜阵。当她在卯时的晨光中跌出鬼市时，怀中的《逆命书》突然自动展开。泛黄的纸页上，母亲的字迹正在逐句消失，而空白处浮现出她此刻染血的手印。

第一页只剩最后一行尚未湮灭的小楷：欲破命轮，先弑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