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心送肥反被抓
晨雾裹着牛车的吱呀声碾过青石板，洛心颜攥着缰绳的手沁出汗珠。
竹筒礼盒在稻草堆里泛着新剖的竹香，每只筒身都刻着《齐民要术》里改良过的沤肥方子——这是她特意给老主顾准备的秋播赠礼。
“洛姑娘来得早啊！“绸缎庄王娘子挎着竹篮迎上来，目光扫过牛车时突然僵住，“这竹筒上的字...“
“是农书里的好法子。“洛心颜笑着解开麻绳，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您上月不是说秧苗总生黑斑？“
话音未落，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刺破市集喧闹。
三个皂衣差役踹翻路边的菜筐，镶铜头的杀威棒重重杵在牛车前。
领头的小吏抖开卷轴，朱砂批注正压在“私贩禁书“四个字上。
“人赃并获！“小吏的靴底碾碎滚落的竹筒，獬豸补服在晨光里泛着污渍，“带走！“
洛心颜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看着差役腰间晃动的鎏金令牌，分明刻着陈记粮行的暗纹。
昨夜沈煜说的“车辙印深了两寸“，原是指这些栽赃的证物。
“官爷明鉴！“她突然扑向散落的竹片，锋利的断茬瞬间划破掌心，“这刻的是本朝司农寺新颁的《劝农诏》，您看这'嘉禾三年'的落款...“
染血的指尖按在年号上，小吏瞳孔猛地收缩。
杀威棒裹着风声劈下时，洛心颜怀中突然飘出户籍文书，靛蓝封皮上赫然印着清水县衙的朱印——正是沈煜今早塞给她的那卷。
“误会！都是误会！“王娘子突然扯开嗓门，绣鞋踢着碎竹片往人群里滚，“街坊们快看啊，官老爷们连自家印鉴都不认了！“
沈煜立在茶楼飞檐下，青竹杖挑开半幅帘栊。
他望着市集上渐起的骚动，腕间刺青在袖中蜿蜒成诡谲的图腾。
当第十三个竹筒被差役踩裂时，他弹指将青瓷茶盏叩在窗棂上。
县衙后巷的槐树应声惊起灰鸽，系着墨玉铃的脚环掠过文庙鸱吻，径直投入西跨院的雕花窗。
“沈先生倒舍得用这'青鳞信'。“紫袍官员摩挲着铃铛内侧的“煜“字，茶汤在错金银杯里泛起涟漪，“三年前你辞官时说过，此生不再过问朝堂事。“
“学生惭愧。“沈煜对着虚空揖礼，竹杖在青砖上划出北斗七星，“只是昨夜观星，见贪狼犯文昌——张书办私改的刑狱卷宗，此刻该藏在陈记粮仓第三垛麻包下。“
日头西斜时，洛心颜正盯着库房梁柱间的蛛网。
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劝农诏》上，将“嘉禾三年“洇成暗紫色。
她突然笑出声，惊得窗缝里偷看的狱卒倒退两步。
原来沈煜要她揣着户籍文书，不是为了证明身份，而是借县衙朱印逼对方不敢当场查验——那靛蓝封皮里夹着的，根本是张药方。
“洛姑娘受惊了。“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穿云雁补服的官员负手而立，身后差役捧着鎏金托盘，“陈记粮行私刻前朝典籍的雕版，已经起获了。“
洛心颜踉跄起身，隔着斑驳光影望见月洞门外的青衫轮廓。
沈煜的竹杖正点在石阶缝隙里，那里嵌着半片金线菊纹碎布——与她昨夜在粮仓捡到的一模一样。
“沈先生托我转交。“官员突然压低声音，将缠着药布的竹筒放在她掌心，“他说...桂花要配着决明子，安神效果更佳。“
暮色漫过醉仙楼飞檐时，丝绸商砸碎了第七个翡翠扳指。
他盯着对街粮仓里搬出的雕版木箱，突然抓起账本砸向张书办：“蠢货！谁让你用前朝年号的！“
“东家明鉴！“刀笔吏哆嗦着翻开刑律，“明明是您说刻'嘉禾三年'更显古意...“
窗棂猛地灌进夜风，裹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童谣：“金线菊，银线菊，县太爷的乌纱掉沟渠...“丝绸商暴怒地推开窗，正见十几个货郎挑着竹灯笼游街，每盏灯罩上都印着《劝农诏》的选段。
沈煜站在文庙石狮背后，指尖轻轻拂过灯面上晕染的墨迹。
这些用捣碎的决明子调制的彩墨，此刻正在烛火里泛着幽幽青光——足够让满城百姓看清“陈记粮行监制“几个小字。
“沈先生。“洛心颜的声音混着桂花香飘来，她举着竹筒做的灯笼，眼底跳动着狡黠的光，“您说那位大人是怎么找到雕版的？“
“或许...“青竹杖敲响石板，惊起蛰伏在暗处的流萤，“是陈记的伙计突然良心发现？“
更深露重，洛心颜望着牛车辙印里闪烁的磷粉痕迹，忽然觉得沈煜腕间的刺青像极了星图。
而远处粮仓腾起的黑烟里，隐约传来书页焚毁的毕剥声。
晨光穿透县衙檐角的露水，落在洛心颜微颤的睫毛上。
她盯着托盘里泛着霉斑的雕版，耳畔忽然涌入潮水般的喧哗。
十几个挑着竹筐的乡民撞开衙役冲进来，带头的王娘子将染着茶渍的账本拍在青石板上。
“大人请看！“她抖开三尺见方的粗麻布，上面用晒干的稻穗拼出“诚信“二字，“洛姑娘去年教我们用草木灰防虫，这些稻子粒粒饱满！“
绸缎庄学徒挤到最前面，举起褪色的蓝印花布：“去岁洪涝，洛家妹子把最后三斤靛蓝膏分给染坊，您瞧这颜色多鲜亮！“布匹抖开的瞬间，二十几个竹筒从人群里滚出来，每个筒底都烙着“洛记“的朱砂印。
沈煜的青竹杖轻轻点地，惊起檐下啄食的麻雀。
他望着洛心颜被晨光镀亮的侧脸，忽然想起三日前她蹲在田埂边，将最后半袋驱虫药粉分给隔壁瘫子的模样。
那时她发间沾着苍耳籽，却笑着说“药草明年还能再种“。
“荒唐！“丝绸商踹翻脚凳，翡翠扳指磕在廊柱上裂成两半，“这些刁民定是收了...“
“东家慎言。“张书办突然扑跪在地，怀里跌出半截靛蓝封皮。
当值衙役眼尖地扯开布料，露出里面夹着的陈记粮行流水账——墨迹未干的“嘉禾三年“正与雕版年号严丝合缝。
洛心颜趁机抓起竹筒，倒出几粒饱满的黄豆：“大人可曾见过这般圆润的秋豆？“豆子滚落在青砖缝里，惊现出星星点点的磷光，“沈先生说这是吸收了北斗星辉的灵种，最宜供奉文曲星君。“
紫袍官员捻须的手猛然顿住。
他瞥见沈煜竹杖末端沾着的金线菊花粉，突然想起昨夜飞入书房的灰鸽——那系着墨玉铃的脚环，分明与三年前御书房丢失的信物一般无二。
“来人！“惊堂木拍出裂响，“查封陈记粮行所有库房！“
暮色浸透粮仓横梁时，洛大哥正攥着麻绳往房梁上甩。
他盯着在米堆里翻找卷宗的小吏，古铜色臂膀绷出山峦般的弧度。
忽然有夜风掠过耳畔，带着沈煜身上特有的决明子香。
“西南角第三垛。“青竹杖挑起半片碎布，“令妹说这里藏着能要人命的东西。“
麻袋轰然倒塌的瞬间，泛黄的刑狱卷宗如雪片纷飞。
洛大哥虎目圆睁，抓起标注“嘉禾元年“的册子冷笑：“这狗官三年前还在邻县当师爷，倒会未卜先知！“
小吏转身欲逃，却踩中满地滚动的黄豆。
他惊恐地发现每颗豆子都在幽暗处泛着青光，恍惚间竟像无数只眼睛。
沈煜倚着门框轻叩竹杖，惊起檐下成串的铜铃——那是洛心颜用晒干的牵牛花藤做的风铃，此刻正将粮仓异状传向整条街巷。
“别打脸。“洛心颜的声音混在铃音里飘来，“王捕头说县太爷最爱看犯人带着完好五官画押。“
七日后晨露未晞，洛家新置的三十亩田埂上挤满看热闹的乡邻。
洛心颜握着沈煜送的青铜耒耜，忽然察觉泥土里泛着奇异的紫光。
她蹲身捻起一撮细土，耳边响起那人低沉的叮嘱：“东南角的野菊开得蹊跷。“
“姐姐快看！“洛小妹举着竹篮蹦跳过来，篮底铺着几片金线菊纹碎布，“这些布头是从陈记废墟里飘来的，泡水后竟能染出霞光！“
集市方向忽然传来货郎的吆喝，十几个挑着洛记竹筒的脚夫正往邻县去。
醉仙楼掌柜追着牛车大喊：“洛姑娘！你说的那个'大棚种植'的法子...“
沈煜立在老槐树下，腕间刺青被穿过叶隙的日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望着田垄尽头惊飞的斑鸠，竹杖突然在松软的紫土上划出卦象——那振翅的轨迹，竟与三年前钦天监记载的“荧惑守心“一般无二。
暮色渐浓时，洛心颜摸着新垦田地的界碑，忽然听到远处山道传来马蹄声。
她转身欲喊洛大哥，却发现界碑背面不知被谁刻了朵金线菊，花瓣纹路里还沾着陈记特有的沉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