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父女皆有野望
且说胡玄机一踏入太子寝殿,便挥手屏退左右,一时间,整个寝殿之内,只剩下他和皇后胡氏。
哦,还有太子,不过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榻上的太子,平素气度威严仿若泰山的胡玄机,此时面露悲戚,如丧考妣一般,踉踉跄跄走到榻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抱着太子尸身号啕大哭。
读书人都敬重他是一代大儒,官员们则敬畏他的首辅之位,而在胡玄机看来,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他此生最为得意之事,便是悉心教导出了太子李琮这般出色的学生。
他一心以儒家理想中的王道之学为指引,精心雕琢,只为给未来的大乾王朝,塑造出一位不世出的圣明君主。
在胡玄机看来,待太子登基之后,凭他的辅佐之力,定能将大乾治理成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的王道乐土。
而他自己,也可凭借此丰功伟绩,超越程朱理学大家,直追颜回子思,成为孔孟之下,儒家第三圣人,现世唯一圣人。
可如今,太子竟这般去了,他十年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他满腔的儒家理想,亦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
此时的胡玄机,面容憔悴枯槁,双目空洞无神,整个人仿若一株骤然枯死的松柏,刹那间,一身的精气神被抽离殆尽。
如此一来,悠悠青史之上,他胡玄机往后至多不过落得个神童、外戚、权臣之名,再无可能成为一代亚圣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胡皇后。
念及此处,胡玄机缓缓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胡皇后,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脸上的表情凶狠至极,活脱脱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胡皇后那张吹弹可破的绝美面容,一下子肿起老高。
“贱妇,你做的好事,老夫一生抱负,皆被你毁于一旦!”
堂堂大乾皇后被人掌掴,这可是要诛三族的十恶不赦之罪,即便动手的是皇后之父,那也是公然践踏皇权,犯了大不敬的死罪。
可皇后胡氏好似习惯了,不仅未曾发怒,反倒委屈的落下泪来,神色间竟还带着几分惧怕。
“父亲,我......”
胡皇后还想狡辩,不料胡玄机一把攥住她细长白嫩的脖子,嘶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鸩杀太子,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何况当朝皇后,胡氏也恼了,娇媚的脸蛋浮现一抹怒容。
“我害你?父亲,我是在救你,是在救我们胡家!”
胡皇后指着太子尸身,喊道:“他骗了你,他骗了你整整十年,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以为他会像陛下那样,继位之后继续让你辅政?父亲,别做梦了,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吧!”
言罢,胡皇后走出殿外,让心腹太监夏守忠,去传太子乳母客氏,和东宫首领太监李进忠。
不多时,客氏和李进忠进殿,不发一言跪伏在地。
尤其是客氏,看了眼榻上的太子尸身,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眼圈通红,低下头默默垂泪,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不得不说,人性当真是复杂难测,下毒之人是她,此刻流泪之人亦是她,想来在这后悔之人当中,定然也有她的份儿。
胡皇后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心想,我爹打我也就罢了,你一个卖主求荣的下贱胚子,现在装出这副模样来,是在给本宫甩脸子吗?
“都哑巴了不成?”胡皇后柳眉倒竖,斥骂道,“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国丈,省得有人不识好歹,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好心。”
李进忠:“禀相爷,去年相爷六十大寿,陛下御赐手书墨宝‘亮辅良弼’四字,群臣皆至相府恭贺,相爷当夜饮酒至醉,私下里随口说了一句:‘吾非相,乃摄耳’,也不知怎的,这话竟传到了太子耳中,太子听闻后,大骂,大骂相爷……”
说至此处,李进忠抬头看了眼胡玄机,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太子骂相爷名为一代大儒,实则狼子野心,是王莽,曹操,司马懿一般的奸贼。”
李进忠开了口,客氏也就没必要扭扭捏捏了。
“禀相爷,今年陛下龙体不安,太子大婚,为陛下冲喜祈福,至今已有半年,奴婢也是前几日方才得知,太子与太子妃并未同房,奴婢为太子妃沐浴之时,也曾留心观察,发现太子妃尚是完璧之身。”
听了这两桩秘闻,胡玄机如遭雷击,他看着李进忠和客氏,又扭头去看榻上的太子,双目失神,一脸的难以置信。
明明在三个时辰前,你还劝老夫注意身体,说大乾离不开老夫......
胡玄机心里清楚,这种事李进忠他们编不出来,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他们压根没这个水平。
太子骂他是王莽司马懿,这分明是视他如仇敌,意欲除之而后快。
不与太子妃行周公之礼,很明显这是担心诞下皇子之后,自己会废了他,拥立幼子为帝,以辅政之名,行摄政之实。
难道说,过去这十年,太子一直在伪装,一直在隐忍蛰伏,只等登上帝位,便让他胡玄机,让整个胡家万劫不复?
那么,太子对儒家学说的那些惊人见解,难道也是故意说出来诓骗他的?
胡玄机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觉满心委屈,几欲落泪。
他走至榻前,坐在太子尸身旁边,伸手摸了摸太子已经冰凉的脸颊,幽幽叹息了一声。
“太子,你冤枉老夫了,老夫没想过做王莽,更不是曹操司马懿之流,老夫是真心实意想辅佐你,成就一代圣天子的啊!
看来你欲行之路,并非我儒家之王道,而是如秦皇汉武那般,以武立国的王霸之道,太子啊,那条路是行不通的,终将害了我大乾社稷。
太子,我的好学生,事到如今,即便你视老夫为仇寇,老夫依旧认为,若是你没死,将来必是一代圣君,只可惜,可惜你我师徒,终究不是同道中人......”
一番唏嘘之后,胡玄机站直了身子,看向胡皇后。
“你鸩杀太子,打算让谁当皇帝?”话刚说一半,胡玄机便愣在当场,“该不会是想让二皇子......”
话至此处,胡玄机果断摇头,不容置疑的说道:“不行,为了大乾社稷,为了天下苍生,老夫不能让一个傻子当皇帝!”
“还有比崇哥儿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吗?”皇后胡氏嫣然一笑,只是半边脸肿着,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再者说了,陛下如今所留血脉,仅剩下崇哥儿这一根独苗,不让他当皇帝,还能让谁当呢?”
“父亲,只有崇哥儿当皇帝,女儿才能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也只有崇哥儿当皇帝,父亲您才能永为首辅,才能实现您以王道之学,改造大乾的宏图伟业。”
话至此处,胡氏的言语里满是蛊惑,道:“到了那一日,父亲便是当世圣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以父亲马首是瞻,加九锡,冕十旒,乘金车,驾六马,出入用天子銮仪,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这至尊之位,他李家坐得,咱们胡家,凭什么就坐不得?”
胡氏这番话,胡玄机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太子薨逝,他之所以悲痛欲绝,不就是因为他的王道理想,是寄托在太子身上的吗?
现在不用假手太子,他亲自操刀,将大乾打造成政教合一的王道乐土,到时候,儒家之道统,社稷之法统,集于他胡玄机一身,岂不是更大的功业?
真要有那一天,别说什么程朱颜回,就是亚圣孟子,至圣孔子,他胡玄机,也能跟他们盘盘道。
想至此处,胡玄机目光闪烁不定,脸上变颜变色,心中更是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