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与杀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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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妃奈(1)的房间宛如单独关押犯人的冰窖。

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牙就不停地打战,脊梁骨也仿佛变成了冰柱。

近日来,气温骤降,房子又将近两个月没人住过,墙壁和地板都冷到了极点。再加上我来此是为了整理妹妹的遗物,内心深处也感到悲凉。

空纸箱往地上一放,堆积已久的灰尘就腾空而起,又无力地落回地板上。

这个房间虽然刚失去主人,但那彻骨的寂寥之感早已存在。我是第一次拜访妃奈的住处,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里和我的房间简直太像了。

环顾整个房间,只有满足最低生存需求的家具和日用品,那些日用品也都是实用型的设计和配色。这不是出于什么环保之类的理念,只是因为便宜。杂货店和百元店里摆的基本都是这样的东西。

床边摆放着几本书和笔记本,还有小小的毛绒玩具,这些都能算是妃奈的纪念品吧。床底下的收纳箱里好像放着一些衣服。我在想,要不要拿到二手店去换点钱呢?算了,还是先打包放进纸箱吧。

几天前接到妃奈的讣告,是警察通知的,一般来说非正常死亡才会这样。

警方在山中发现被遗弃的尸体,经过DNA鉴定查出是妃奈,然后通知了作为唯一亲人的我。我急忙赶到警察局,警察却只让我确认妹妹的遗物,没让我见她的人。警察说因为死去的时间较长,妃奈的身体损伤非常严重。

她的死因,警方跟我说得很含糊。事后我从新闻中才知道,她是被利刃所伤,全身上下的伤痕多达十几处。至于凶手,警方还在搜查。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毫无头绪的我陷入了迷茫。

收拾床头的时候,我在抽屉里发现了那件红褐色上衣。那是最后一次和妃奈见面时她穿的,想想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高中毕业以来,我和妃奈每年都会见几次面。我们俩虽然都住在关东的小城市贝东市(2),但都是独居,工作又很忙,凑到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平时偶尔发发手机邮件或者短消息。见面的话,也就是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名为“塔特”的家庭餐厅。通常是一起吃个晚饭。那家餐厅的“畅饮”比较便宜,待久了也没什么压力。

四个月前,我们也在同一家餐厅聚餐,一边吃着韧劲十足的日式汉堡和倒了太多酱料导致看起来血红血红的意大利面,一边聊着琐事。

妃奈抱怨道:“我真想辞职不干了。完成指标太难了,加班又多。最近总是跑外勤,忙到连午饭都没时间吃。办公室里的人还老针对我,说什么眼线太粗了、鞋跟太细了,鸡蛋里挑骨头,烦死了。”

她的工作是推销保险,需要经常外出。

“我上一个单位也跟你那里差不多。”我回应。

“但是,现在轻松了吧?”

“哪里,也就是比之前好一点点,生活还是紧巴巴的。”

“你说到点子上了。”妃奈拿着叉子指指点点地说,“哪怕勤勤恳恳地工作,这么低的工资让人怎么活呀,连最基本的购物和社交都不够用。就说今晚吧,我本来想再吃个甜品布丁啥的,却忍着没点。”

妃奈说着,还用叉子的尖指着装了可乐的玻璃杯,那是从“畅饮”的台子上取来的。

妃奈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也因为贵了一百日元,就放弃了想吃的牛排,改成了便宜的日式汉堡。我们都尽量节约开支,不为别的,只因囊中羞涩。

“这种事也就只能跟美樱你说说了。”

公司里虽然也有几个跟妃奈年龄相仿的女孩,但人家都住在父母家,工资就是零花钱。

“真羡慕那些人啊,我每个月都入不敷出,一想起来头都要炸了。”

“想换个工作也没工夫准备面试啥的。”

“是啊,是啊。总听人说有工夫抱怨职场的不如意,不如磨炼自己的专业技能。这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上个单位也有这样一位爱说教的大爷,说年轻人工作这么不稳定怎么成。真是的。”

“哇,好恶心。”

我们就这样边喝着饮料,边吐槽职场上遇到的各种“奇葩”。

吐槽告一段落后,妃奈低头喝了一口可乐,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们勤勤恳恳地工作,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到处碰壁。工作又苦又累,却一分钱也存不下,那么喜欢的恋人也离我而去。这世道太不公平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妃奈抬起头说,“以前是多么幸福啊。”

我默默地点头回应。

我们又聊了一些自己的糗事。很普通的一次姐妹聚餐,但想到分别前她说的话,我心中泛起了异样的涟漪。

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在树木和路灯交错的路上,我和妃奈并肩走向车站。妃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怎么开口说话了,直到在检票口要分别的时候,她蓦然地说:“听说佐神被放出来了。”

妹妹的话像是一颗子弹射中了我的心脏,我停下脚步,感到窒息。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嘶哑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难以置信……才过了不到十年吧。”

“正好十年。”

妃奈的眼神暗淡无光。

“只过了十年,就这么释放了?难以置信。”我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怀疑。

“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从今以后就逍遥自在了,而我们却仍在深渊中苦苦挣扎。”

我们两个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对方,明白对方也和自己想的一样。夜色渐深,两人仿佛雕像一样安静地立在原地,直到脚都麻了。

最后,妃奈自言自语似的吐出一句:“凭什么啊?!”

此时,整理妹妹房间的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凭什么,只有我们这么惨?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紧紧地抓着妹妹那件红褐色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