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刀
剑宗内阁墙上始终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上三个年轻人仰望着一座巍峨的大山，画的左上角上题着一首词，讲述了他们三个人传奇的故事。
血雨腥风，惊坐起，乱起西洲。登天门、白云悠悠，青丝难束。魑魅魍魉皆退避，刀光几许胆生根。负长剑、风云满乾坤，觅归处。
亮银枪，做梁柱。重聚首，犹未卜。问何时言欢，忆上心头。少年励志攀高处，年过半百仍踌躇。逃不掉，美人白发，英雄迟暮。
天门之变，西洲武林浩劫，三位青年俊秀横空出世，天门山一战，名扬天下，事后三个人选择了不同的路，天刀林通归隐山林，花枪杨若水当了教书先生，铁剑赵虎成立剑宗。
一晃便是三十年，推翻了大山的人，最终成为了新的大山压在了人们的头上。
那些被压制久了的人才不管剑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目的，是为民除害还是鱼肉乡里，他们只想把水搅混了，摸几条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大鱼。
为此他们联合起来搬弄是非，慢慢的江湖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说着“你说一头猛虎怎么生了一个狗崽子？”
坐在内阁的赵虎比谁都明白，失去了监督和约束，权利就会变成夺命的毒药。
可他更明白，凭江湖上对自己的儿子所作所为的传言，若他继承剑宗，根本不可能压住这林通和杨若水这两尊大佛。
......
刀长四尺一寸，宽约两指，单边开的锋刃上已经布满了铁锈。
它也曾削铁如泥，随主人名满江湖，如今却连老人手中的麻绳都割不断。
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像是把肺里所有的生气的都吐尽，身形越发的佝偻。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的还是像当年那样握住了这把刀，逐渐僵硬的身体费劲了力气才把它收入鞘中。刀身上的铁锈和刀鞘相互摩擦，发出来令人内心发颤的声音。
老人，锈刀，真的可以斩了这团乱麻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铁剑赵虎要死了，死之前他一定会为自己的狗崽子，扫平一切障碍，想到这，他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说道：“坐以待毙不是你的性格，对吧，老伙计。”
刀客，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一刻老人气势攀到了顶峰，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金星。
星光撒向一座私塾，私塾中杨若水一如往常的看书。
与天刀林通不同，花枪杨若水选择了退让，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退了一步，就只能一退再退，哪能海阔天空。
他一心只教圣贤书，仿佛没有听到江湖上对西洲剑宗铺天盖地的谩骂，好像不曾看到纷乱的江湖。
一杆没了枪头的枪，就像是一匹断了獠牙的野狼，可狼终究是狼，没了獠牙还有利爪。
夜深了，本该睡去的学生费明伦出现在了私塾中说道：“杨师，弟子有一事不明，望先生解惑！”
人老了，总是怕冷，杨若水裹了裹衣服说道：“但说无妨”！
费明伦作揖作的很深，很难想象一个常年读书的人，能有这样的筋骨。
“是非对错，如何分辨？”
“这是一个伪命题，夸夸其谈，不露其骨，怎辨对错？”
明白杨若水所表达的意思是要就事论事，费明伦说道：“一群孩子被人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承蒙恩人的教诲开始习武，而今恩人有令要取一人首级，他们若从了，此杀人行为是对是错？”
这是一个刁钻的问题，可对于杨若水来说却也不难，取巧的回答：“若此人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这仗义之行是为之善！”
学生费明伦还是继续追问：“若此人是一个有教无类，是一个救人水火，是一个教人礼义廉耻的好人呢？是对是错！”
“是非自在心中，无论做与不做，皆有对错！”
“若是杨师做何解？”
“两害取其轻！”
这是一个很好的答案，是费明伦心中的答案，因为今天他们不杀杨若水，明天也有别人来杀，终究是逃不过一死。
费明伦的功夫很好，至少对于他的这个年纪来说，非常的好，他是黑坊的杀手，金字杀手，为了杀死杨若水在他身边潜伏了五年，五年来日夜苦读，为的是更加接近他，为了更好的杀死他，却没有想到先死的是自己，那个冰冷，无情，只为金钱的自己。
他想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想谈情说爱，想游戏江湖，可他现在还做不到，他曾经是个乞丐，是黑坊救了他的命，他得报恩。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一起商讨出了答案，完成最后一单生意，算是还了黑坊的恩情，然后就此离去，做一名好人。
多么自私的想法，
可自私的想法却偏偏遇上了高尚的人格，或许高尚的人生来便是为了救赎，救赎这些自私、偏执的人，为了信念高尚的人往往可以不惜生命，他们始终相信善良是一颗种子，种下去就会开花结果。
费明伦闻言把头埋得的更深了，说道：“学生不才，请杨师赴死！”
一句话落，本该离去的学生竟都出现在了这私塾之中，皆拱手作揖说道：“学生不才，请杨师赴死！”
看着这一幕，杨若水脸上布满了悲凉，他一生奉行扬善惩恶，如今他教的学生竟然都成了恶人，杀人诛心莫过于此，有些自嘲道：“五年前传言杀手组织黑坊接了一单大生意，对外宣称死了十几名年轻骨干，说的就是你们吧，当真好算计，都是要命，直接下毒岂不是更好，一来避免我的临死反扑，二来也让我死的糊涂一点，人这一生，难得糊涂啊。”
费明伦说道：“受先生教诲，不愿动手，若先生先一步仙去，也不会有这般场景，而今铁剑赵虎行将就木，今天之事虽自私了些，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等受黑坊养育之恩，接了这单生意就必须执行到底，一个体面的死法，是我等对先生的敬重！了结了这一单生意，我等自然退出黑坊，试着为自己活着，为了这个天下活着。”
“为天下而活吗？当年赵虎也是这般说，可现在终于为了自己......”
杨若水终究不忍心自己五年心血付之一炬，他希望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善，来感化他们，说道：“一起来吧，为师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众人说道：“谢过先生，”随后皆亮出了兵器，一时间屋内刀光剑影。
“看好了，脱枪为拳，拳眼向上，拳心向里，力在拳面。”
“费明伦，你剑虽快，力全出而不能收，遇到高手，只要秉着一寸短一寸强险的原则，便如这半步崩拳一样，可以直中你的心窝，一拳下去任你功夫再高内力再强，终究无用。”
“高远山，刀随影动，意在不乱，你这刀晃的太过，看清楚，但凡敌人如这寸拳一般，便可直插你的腰子，取你小命。”
“孙如海，形意拳重在形意，重意不重形，你这路走的偏了。”
.....
“都走吧，我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谢过恩师，我等已报黑坊养育之恩，今后当继恩师遗志，扬善惩恶，行侠仗义！”
渐感生命消散，杨若水面前浮现出父亲当年对他的教导的一幕。
“上善若水，本家姓杨，给你取名若水意欲扬善除恶，行侠仗义，侠路虽远，行则将至，吾儿自当立鸿鹄之志，存善心，做善事，效先贤......”
杨若水喃喃道：“父亲，孩儿不孝，只做了扬善，未能除恶，这世间的恶太多了，杀不完的，只希望这些善良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
......
一夜过去，天刀林通终于到了天门山脚下。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杨柳风很暖，他的刀很冷。
他提着锈刀一脚踏进风中，乘风而行，风吹到哪，他就飘到哪，树上落叶随风飘荡，他的身影缥缈无形，入剑宗如入无人之境，不坏一砖一瓦，不杀一兵一卒，直取狗头。
杨若水死了，他终于死了，赵虎那绷了十几年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了，他推开了房门，闭上眼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暖风。
一把等待多时的刀，不早一分，不迟一秒，在他失神的一瞬间划破天际斩向了他的脖子。
“凉意？”
“这是什么？”
“一把锈刀？”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臂，如同放置百年的枯木！”
“他浑浊的眼中在诧异什么？”
“你杀了我还有什么不满？原来如此，你想杀我的儿子？”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我能感觉到你的生命在流失。”
这是赵虎最后的意识......
看着倒下的赵虎，天刀林通枯槁的大手一挥，一张散落在地上的悬赏窜到了手中，看着上边的内容喃喃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他望三龙城的方向，用手中的长刀勉强支撑着自己身体，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来不及了啊......”
天刀林通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手一松，身体直直的摔了下去，能做的只是激起了些许尘土。
尘归尘，土归土，或许才是江湖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