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5章 从炼丹开始
天色刚蒙蒙亮,灰白的天幕像一张未洗的素布,覆在碧落的屋檐与院瓦之间。
院中残灯未灭,微弱火光还在青铜灯座里挣扎,空气中混着熬药余温与夜露的湿气。
陆羽睁开眼时,脖子酸麻,身上披着外衣,坐在廊下的椅子上,脚边是已经冷掉的茶壶和药盏。
他打了个哈欠,扶着额头低声咕哝:
“这破院子迟早得添张能躺的……睡两夜人都快散架了。”
起身时,他下意识看向院中。
灯光下,杜轻眠安静坐着,整个人缩在矮凳上,怀里抱着膝,抬头望着天边还未完全褪尽的星子。
她没哭,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有些发直,却没有空。
陆羽走过去,将早前烧好却忘记喝的温水递给她。
杜轻眠接过,却没有立刻喝。
她捧着杯子,指尖有些发凉,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开口:
“哥哥走了,我也不能再退了。”
声音低到几乎要被晨风吹散,却让陆羽整个人停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在她对面坐下,拾起桌上的茶盏慢慢转动。
两人之间沉默蔓延,只有风声吹动墙角旧纸,发出“沙沙”的细响。
过了许久,杜轻眠忽然问道:
“陆大哥,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没看陆羽,目光仍落在天边,那些即将被晨光掩去的星辰。
陆羽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手指停在茶盏边缘,片刻后淡声道:
“这个问题啊——”
他顿了顿,像是回忆了什么,然后才缓缓说道:
“活着的人,大多都在想怎么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说得漂亮的那些道理,什么意义、光荣、使命——”
“只有死了的人,才讲得特别响。”
杜轻眠偏过头来看他,眼神有些讶异。
她以为陆羽会说什么“为了正义”之类的话。
可他没说。
他只是坦白,甚至带着些许嘲讽的冷静。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倒没反驳,只是喃喃道:
“那我也想活着……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羽挑了挑眉:“那你想怎么活?”
“想变强。”杜轻眠看着他,声音不高却极稳。
“我不想让哥哥白死。”
她的眼圈红了,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语速反而更快了些:
“他不是最厉害的巡卫,也没人记得他干过什么大事。”
“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总是想着帮人。”
“就算那个人没求他,他也会先把命拿出来。”
“我不想让这样的人死得像条狗一样,什么都不剩。”
“所以我要变强。哪怕不能帮别人,起码……下次有人像哥哥一样站出来,我能跟他并肩。”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话几乎听不清。
陆羽望着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完。
院外天光终于渐明,微风中多了一丝回暖的气息,风铃声轻轻撞响屋檐边的铜环。
他轻叹一声,靠坐回椅子上,声音也低了下来:
“你心志不小。”
“只是……这条路不比别的,走起来不会比你哥轻松。”
“更不会比你哥幸运。”
杜轻眠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不求好运气,只求别再有遗憾。”
沉默又一次降临。
过了片刻,杜轻眠轻声说:“我不打算加入执法司。”
陆羽略有意外:“为什么?”
“哥哥在世时,总和我讲执法司的事。他说这里面明争暗斗太多,派系互踩,上下推责。”
“他说他宁可自己值夜,不愿让别人去当挡箭牌。”
“我听多了,也就……不想进去了。”
陆羽静静地听完,忽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比你哥看得还透。”
“知道狗窝里多跳蚤,就不往里钻。”
他这声笑无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欣慰与释然。
他沉吟半晌,心里开始权衡。
——《玄元炼体诀》是意象传承,无法口传笔述;
——《阎煞刀法》煞气入骨,副伤极重,万一杜轻眠走火,只怕活不过两年;
——唯一合适的,就是炼丹。
比起刀剑,炼丹更适合她那种“执拗又清醒”的气质,也更能成就长远。
于是,他站起身,走回屋里,叮叮当当地翻了好一阵。
不多时,便从里头搬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半锈的汤锅、一口断耳的老铁鼎、还有他用废兵器残片打磨出来的火盘与风罩。
再加上一沓杂草似的药材、一叠发黄的旧笔记,最后——
他还扛出一段被他临时削成圆底的铁柱壳,往地上一放。
“成了。”
陆羽拍拍手,神色淡然:“简易丹炉,陆氏制式。将就能用。”
杜轻眠看着这堆几乎像是厨房和废铁场混搭出来的东西,一时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是?”
陆羽站在那堆铁皮锅罐后头,语气不疾不徐:
“你不适合学我的刀法。”
“但这东西——”
他抬手拍了拍那只铁皮封底的“丹炉”。
“你若真想变强,就从它开始吧。”
阳光终于越过院墙,洒下斜斜一缕金线,将庭中那座“临时丹炉”照得发亮。
陆羽坐在一旁,将一摞药材分门别类摆好,又从笔记中撕下一页,在石桌上画出三段灵火调配图。
“炼丹分三步。”
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炖汤。
“识药、控火、行气。”
“识药看眼力,控火靠定性,行气讲的是丹意——把它当成一口会呼吸的锅就行。”
“炼丹师要做的,就是不让这锅炸了。”
杜轻眠一脸懵懂,却没插嘴,只是拿笔照着陆羽的讲解在纸上飞快地记。
陆羽没打断她,只说了一句:“记得再多,也不如自己烧一次。”
他弯腰捡起几根柴,往炉下垒了个火窝,用火石一磕,火星点燃,微光跳跃。
“先来最基础的‘清气丹’,火低、药稳,不会炸。”
“别想成丹,先别被呛到就算你赢。”
说完,他将一小撮粉红色的“清炎草”、几片“石龙皮”和一颗“气魂藤珠”放进药盏里。
“来吧,点火。”
杜轻眠犹豫了一下,将手掌伸向火口,指尖微抖,凝神聚气。
火,未起。
陆羽刚想开口提醒,但下一刻,只听“噗”地一声微响。
炉底火舌自行上窜,火焰虽然不盛,却稳稳附在炉肚底下,像被她握在掌中。
陆羽眼中微光一闪。
——第一步,“控火成型”。
不错。
“行气。”
“将药材按顺序投入,每一次下药都像和火打赌,太快烧散,太慢煎死。”
“火要稳,心要更稳。”
杜轻眠点头,依言照做。
她动作虽略生疏,但每一次出手都极为谨慎,火候控制近乎精准。
最关键的是——她的气息极稳,炼丹过程中竟无一丝波动外泄。
陆羽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那一炉药火里。
“心神专一、气定火稳……居然一点都不乱。”
“这丫头炼丹时比说话还安静。”
他眼神渐渐变得认真了几分。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去,炉内药液开始翻滚,火焰逐渐收敛。
丹香浮动,淡红色的雾气升起。
“出炉。”陆羽淡声提醒。
杜轻眠点头,小心将炉盖揭开,取出一颗刚刚成形、尚带余热的淡黄丹丸。
丹体成形虽不完全,表面略有斑痕,却圆润完整——这是五成品相的“清气丹”。
她自己都怔住了。
“这……成了?”
陆羽没答话,只从她手里接过丹药,捻了捻,点头道:
“药性还稳着,没炸,就是成了。”
“第一炉,五成丹。”
“可以了。”
他语气平淡,眼里却已有几分动容。
这是他第一炉炼丹时,怎么也做不到的事。
“这丫头……”
“炼丹比我强多了,我看我是没那个炼丹的命。”
随后杜轻眠便继续跟着陆羽的步骤练习,从清气丹到炼体丹,又尝试了几次回元丹与清灵散,从午后一直炼到夕阳西沉。
陆羽原本是准备陪着她练练基础,不求成功,但很快就意识到——这姑娘的手比他的还稳,识药精准、下料得当,神识也沉得住气。
至于后续几次炸炉,问题不在她。
问题……在他那口“自制破炉”。
简陋丹炉支撑到第三炉时就开始剧烈震荡,到了第五炉,火势一冲,炉体直接炸成两半,把陆羽和杜轻眠一块掀进了药材堆里。
“咳……别动。”陆羽半趴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拔掉头发上的炉盖。
“不是你不行,是我这破玩意儿撑不住。”
杜轻眠抱着炼了一半的丹瓶,小心地从烟尘中站起来,神情倒是镇定得很:“我觉得这炉子已经尽力了。”
陆羽沉默两息,叹了口气,只好厚着脸皮出门,去沈九音那边敲门。
沈九音开门时的神情隐藏在白纱之后,但也感觉得出来略显无奈。
“我说,你到底是来求丹炉,还是来炸炉的?”
陆羽低头摸了摸鼻梁:“……借个炉子,顺便点药材。”
沈九音盯了他几息,忽然轻笑:“也行。”
“我有个条件——让我看看,是谁把你这张老脸都炼得服了。”
陆羽没反对。
很快,一整套正经丹炉与药材送到了陆羽院中。
沈九音也如约而至,身穿白衣,仍戴斗笠,纱垂面前,席地坐于一旁的树下。
她撑着下巴,看向杜轻眠:“继续,我不出声。”
——她看得出,这女孩天赋没有多高,只是火气沉稳、耐得住性子、观察也仔细。
有这几点,做到不炸炉是没问题的了。
但真正让她惊讶的,不只是她对基础丹药的掌控力,还有她最后尝试炼制的一种特殊小丹——爆丸。
“我只是按陆大哥给的配方试了一下……没想到也能成。”杜轻眠小心翼翼地把两枚赤黑色、泛着轻微温度波动的丸子交到陆羽手上,声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陆羽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认药纹完整,力场封闭,火性均衡,哪怕是自己也不一定能这么精确。
“不错。”他轻轻点头:“这两个,我就收下了。”
“留着……也许能救命。”
夜幕降临,炼炉的火光映红了庭前石台。
陆羽起身,递给杜轻眠三颗“练体丹”,语气淡淡:
“这几天你闭关,把这几炉炼出来的气机沉下去。”
“丹是好的,身子也得跟上。”
转头望向沈九音,他叹了口气:
“今晚别跟着我了,留下帮我看着她。”
沈九音白纱微动,冷冷哼了一声,却没拒绝。
她已经从陆羽口中得知了杜轻眠的志向——心念不凡,意志也够清晰。
她只是淡淡道:“我会的。”
陆羽笑了一声,披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