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汴京
“没事了。”沈清荷低声道,随即松开手,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吕幼薇耳尖泛红,手指绞着袖口,声音细若蚊呐:“多、多谢沈青……”
沈清荷淡然一笑:“无妨。”她弯腰拾起地上未摔碎的食盒,递还给吕幼薇,“你的糕点。”
吕幼薇接过,指尖不经意相触,她脸一红。攥着食盒的指尖微微发紧,杏眸里盈着期待,嗓音依旧甜美:“沈青若得空,你愿否去府上小坐?”
陈子谦“噗”地笑出声,被沈清荷横了一眼,立刻正色道:“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去前面看看。”说完,冲沈清荷挤了挤眼。
沈清荷神色未变,只略一拱手,语气温和却疏离:“阿薇姑娘盛情,沈某心领。只是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
吕幼薇眼底的光黯了黯,但仍强撑着笑意:“那改日再聚。”
“改日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沈清荷截过话头,唇角微扬,却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与她拉开距离。
陈子谦在不远处抱臂旁观,见状摇头暗叹。这吕家小娘子一片痴心,奈何沈青,轻声“啧”了一声。
正想着,忽见沈清荷转身朝他走来,神色已恢复如常:“走吧。”
陈子谦挑眉:“真不去?人家姑娘都快哭了。”
“……”沈清荷回首看了一眼,吕幼薇正和那侍女在卖饰品的小摊贩前挑着簪子呢,她淡淡瞥他一眼:“你这眼神不太行。”
暮色四合,窗外虫鸣窸窣,偶有夜风穿林而过,竹叶沙沙作响。
竹屋内烛火摇曳,映着案几上散落的书卷。陆衡执笔蘸墨,正批注着一篇策论,眉目沉静如远山。
沈清荷发现这人认真起来的模样与平时较为不同。
陆衡闻声抬眸,见沈清荷与陈子谦一前一后踏入屋内,唇角微勾:“回来了?”
陈子谦大喇喇往竹椅上一坐,拎起茶壶自斟一杯,笑道:“阿衡科考在即,依旧焚膏继晷。还是要注意休息。”
陆衡搁下笔,指尖在砚台边轻叩两下,似笑非笑:“子谦若少聒噪些,我或能多写两篇。早日休息。”
沈清荷忍俊不禁,顺手将路上买的蜜饯推过去:“陆兄润润喉。”
陈子谦“啧”了一声,忽然凑近陆衡,压低声音道:“你猜我们今日遇见谁了?吕公著家那位小娘子。”
他故意拖长声调,眼角瞥向正在倒茶的沈清荷,“人家对沈兄,那可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啊!”
陆衡眉梢微动,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枚蜜枣,还挺甜的。
“咳——”
沈清荷一口茶呛在喉间,掩唇低咳,耳尖微红。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故作镇定道:“子谦大哥慎言,莫要坏了阿薇姑娘清誉。”
陈子谦一脸促狭:“哎哟,沈公子这是心虚了?”
“胡说什么。”她眉梢微挑,再次澄清,“阿薇姑娘不过是感念前次相助,礼数周全罢了。”
陈子谦忽而“啧”了一声:“沈兄,今日那吕家小娘子看你的眼神,简直能掐出水来。”
“不过。”陈子谦顿了顿,“若我是女子,也选沈兄这般人物。温文尔雅,有钱。”
沈清荷脸上泛起粉晕,折扇打开,轻抵鼻尖,只留一双美目。
他忽地又问陆衡,“阿衡,若你是女子,你怎么选?”
陆衡垂眸轻笑,复又抬眼看向沈清荷,眸色深了几分:“若是我,定会选沈兄。”
沈清荷睫羽轻颤,指尖折扇一顿,清了清嗓子,忙找借口离开:“天色已晚,你们二位早日歇息。”
……
几日后,沈清荷向二人提出离开,几人心中断然有些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晨雾未散,运河上浮着一层薄纱似的水汽。运河码头上已人影绰绰,漕船停靠在渡口,船夫正吆喝着搬运货物,粗麻绳捆扎的箱笼堆在甲板上,沾着潮湿的露气。商旅匆匆登船,桨橹拍打水面的声音混着早市的喧嚷,将临安城的轮廓渐渐推远。
沈清荷沈清荷压低斗笠,一身素灰短褐,作寻常行商打扮,腰间束着革带,背负青布包袱,乍看不过是个清瘦少年。
“这位郎君,可是要搭船?”船夫撑着竹篙靠岸,打量她一眼。
她略一颔首,嗓音压得低哑:“去汴京,走漕运水道。”
船夫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巧了!咱这船正运绢纱上京,郎君若不嫌货船简陋,二十文钱便捎您一程!”
沈清荷转身对陆衡等人说:“二位就送到这里吧,这些时日多谢你们照顾,沈某不甚感激。”
陈子谦笑了笑:“罢了,日后得空记得来寻我们游玩。”
陆衡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嗓音低沉:“沈兄,多保重。”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沈清荷心头微动,拱手还礼:“陆兄科考在即,亦当珍重。”
水鸟掠过河面,激起一圈涟漪。船夫高声催促,沈清荷转身登船,背影瘦削却挺拔。陆衡忽然追上前,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路上吃的!李记的千层酥。”
沈清荷站在船尾,晨雾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望着码头上那两道身影,忽然觉得胸口微微发烫。
她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船越行越远,码头的轮廓渐渐模糊。沈清荷仍立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油纸包,直到岸上的人影彻底隐入晨雾。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她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走进船舱。
几日后,漕船缓缓靠岸,船板“咚”地一声搭上青石堤岸。沈清荷背着包袱走下船,迎面便是汴河两岸的喧嚣。
虹桥上人头攒动,挑担的货郎、吆喝的小贩、骑马的行商,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画卷。河面舳舻相接,满载着江南的丝绸、蜀地的锦缎、西域的香料,桅杆如林,帆影蔽空。远处,皇城的飞檐在暮色中泛着金光,钟楼传来悠远的报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