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农桑司
初三，惠康县城西，农桑司。
此地乃是官府专司农桑、水利、田政之所，平日里虽也人来人往，却远不及今日这般盛况。
天刚蒙蒙亮，陆沉便已起身。
他仔细地将紫燕为他备好的、那件虽旧却浆洗得干净平整的靛蓝色细棉布长衫穿上，又将那枚象征着修士身份的聚元令，连同那承载着妻子殷切期盼与全家希望的钱袋，一并贴身藏好。
镜中（虽然只是一方模糊的铜镜），映照出的少年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唯有那深邃的眼底，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与凝重。
他没有惊动仍在熟睡的紫燕，只是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告知去向，便悄然掩上院门，迎着熹微的晨光，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朝着农桑司的方向行去。
一路行来，他注意到，今日前往城西方向的行人明显增多，其中不乏一些衣着体面、气度不凡之人，更有少数气息内敛、目光锐利的存在，隐隐透着修士特有的波动。
显然，这些人，大多是冲着这农学交流会而来。
陆沉心中愈发肯定，周明所言非虚，此次交流会，定有不凡之处。
及至农桑司大门外，只见平日里相对肃静的官衙，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门前左右，增派了数名身着差役服饰、腰挎朴刀的衙役，维持着秩序。
两名身穿农桑司吏员服饰、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入口处，查验着来者的凭证。
“请出示聚元令，或农桑司发放的请柬！”
吏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少穿着寻常农户服饰、想要浑水摸鱼混进去看热闹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挡在了外面，引来一阵低低的抱怨。
陆沉深吸一口气，排在队伍后面，耐心等待。
轮到他时，他依言从怀中取出那枚冰凉的聚元令。
那吏员接过令牌，仔细验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陆沉一番，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神情镇定，气息内敛，确认是聚元境修士无疑，便点了点头，将令牌递还给他，侧身让开：“请进。”
陆沉道了声谢，收好令牌，迈步踏入了农桑司的大门。
甫一进入，眼前豁然开朗。
内里的庭院极大，青石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与上次去县衙登记处那略显逼仄拥挤的环境截然不同，此地显得更为开阔、也更为规整正式。
庭院两侧，搭建起了数排临时的棚屋与摊位，不少人正围在摊位前，低声交谈、察看物品。
庭院中央，则摆放着数十张桌椅，想必是供与会者歇息交流之用。
更远处，似乎还有几间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厅堂，此刻也敞开着门，隐约可见里面亦有人影晃动。
整个会场，虽然人流不少，却并不显得杂乱，反而透着一股井然有序、务实交流的气氛。
陆沉放眼望去，心中微微一凛。
与会之人，形形色色。
有身着锦缎、大腹便便，一看便知是富甲一方的地主乡绅；
有皮肤黝黑、手指粗糙，却眼神精明，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农；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与他一样，身负修为之人！
粗略估计，在场的修士数量，竟比他预想中要多上不少，少说也有二三十位！
修为大多在聚元境小成，与他相仿，但也有少数几位气息更为深厚，恐怕已臻至聚元境大成。
这些人，或三五成群，低声交流；或独自一人，负手而立，观察着四周；或是在各个摊位前驻足，与摊主讨价还价。
陆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才是真正的，属于惠康县本土修行者与农耕势力的一次集中展现！
他之前如同井底之蛙，困于伏牛街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今日得见此景，方知天地之广阔，藏龙卧虎者，远非他想象中那般稀少！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些许的不安，告诫自己此行目的明确，须得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切莫露怯。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开始仔细地扫视起会场内的各个角落，试图从中汲取有用的信息。
很快，他的目光被左侧一个围了不少人的摊位所吸引。
那摊主是一位面容精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看其气息，亦是一位聚元境小成的修士。他的摊位上，并未摆放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个敞口的木匣子。
木匣之内，盛放着的，赫然是颗粒饱满、色泽莹润的谷物！
那谷粒比寻常稻米要大上一圈，通体呈现出一种淡金色的光泽，隐隐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元气波动，以及沁人心脾的米香。
“上品灵谷‘金香米’的种子样本！诸位请看！”
老者捻起几粒金香米，高声介绍道，“此米乃老朽耗费数年心血，以家传秘法，辅以微末《催生术》反复改良而成！不仅产量远胜寻常稻米，常食更能强身健体，对初入修行之士，亦有微弱滋养气血之效！”
《催生术》！
陆沉心中又是一动。这是一种基础的木系法术，能加速植物生长，虽效果有限，且消耗不小，但用在育种改良上，确有奇效。
周围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与议论。
“嘶！这色泽，这元气……果然是上品灵谷！”
“老丈，你这金香米种子，如何售卖？”
“若真能增产且滋养气血，倒是不错……”
陆沉挤在人群外围，目光紧紧盯着那木匣中的金香米，心中感慨万千。
他自家的那二十亩劣田，如今连寻常稻谷都未必能有好收成，而眼前这经过修行者法术改良的灵谷，却已然蕴含元气，价值倍增！
这便是凡俗农耕与修行手段结合所产生的巨大差异！
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真正的“超凡”力量，又拉近了一步，同时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自身所处的底层与差距。
压下心中的波澜，陆沉移开目光，继续观察。
不远处，另一个摊位前，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摊主是个面色冷峻的黑衣青年，修为似乎比那老者略高，约莫在聚元境大成。
他的摊位很简单，只铺了一块黑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黄色的符纸。
那些符纸约莫巴掌大小，材质似乎比寻常纸张更为坚韧，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些简单却又透着玄奥气息的符文线条。
“低阶‘驱虫符’，十文钱一张！量大从优！”黑衣青年声音嘶哑，惜字如金，“有效驱离百步之内，寻常蚊虫、螟蝗，效力可持续三日！”
驱虫符！
陆沉目光一凝。这东西他只在一些杂记中看到过描述，乃是符箓之道中最基础的一种，绘制不难，但对于农户而言，却有着极大的实用价值！
想想看，若是自家田地里贴上几张，便能免去大部分虫害之苦，那能省下多少人力物力？又能保住多少收成？
十文钱一张，看似不便宜，但若真能有效三日，对于大面积的田地来说，绝对是划算的买卖！
不少地主和富农模样的中年人，都纷纷上前询问购买，一次便买下十数张乃至数十张。
陆沉看着那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符箓，以及上面那看似简单却蕴含力量的符文，再次感受到了修行手段带来的便利与神奇。
无论是改良灵谷的《催生术》，还是这驱虫符，都代表着一种远超凡俗的力量，一种能够切实改变生产、改善生活的力量！
他继续在会场中缓缓踱步，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修士们的交谈。
“……王道友，你那片水田的地气滋养之法，可否透露一二？”
“……非也非也，李兄此言差矣！引水灌溉，关键在于五行调和，若水汽过盛，反伤土脉……”
“……听闻农桑司今年加大了对祛除病瘴符箓的采购，不知是真是假？”
修士们交谈中，偶尔冒出的“地气”、“五行”、“病瘴”等术语，虽然陆沉大多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让他隐约窥见了一个更为复杂、更为精密的，与农耕生产息息相关的修行应用领域。
眼界大开！
此刻的陆沉，真正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之前，他对于修行的理解，更多地停留在提升自身修为、追求长生大道的层面。而今日所见所闻，却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修行，同样可以如此“接地气”，可以与最基础的衣食住行，与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一股强烈的学习欲望与融入其中的渴望，在他心中升腾。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与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询问，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记忆着，将这一切新奇而宝贵的信息，都刻印在脑海深处。
他知道，自己如今还只是一个刚刚踏入这个圈子的新人，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找准目标。
他的目光，开始在会场中搜寻起来。
那两位将要传授《小云雨术》的官府认证的农学士，会在哪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