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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在写我

林昭五点醒来,醒得莫名其妙。

他没有做梦,或者说,他记不起任何片段。只有一点不合逻辑的空——像原本有一页纸,凌晨三点那段,被什么人从他的记忆里撕掉了。

他坐了很久,没有点灯。只是让晨光顺着窗帘缝慢慢铺上房间的墙角、书桌、脚边的地砖。

他看向书桌上的那本绿色封皮书。封皮有些泛白,像是颜色褪了层,但他记得——它一开始是蓝的,几天前,刚被放在桌上那晚。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的错觉越来越具体——不是头疼、不是眼花,而是他会记得某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比如窗外那辆会经过的送奶车,比如电梯里那个总会出错的楼层按钮。

他试着把这些归类为“无意义的梦境残留”,但他也知道,很多梦不会留下任何语言。他记得这些,反而显得不正常。

他翻开笔记本,昨天自己写的字条还贴在首页:

【你是林昭。今天是周五。你没有夜班。】

他读完,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像等那几个字自己修改成别的什么东西。但它没有动。

林昭合上本子,把水壶接满,放在灶台上煮。他没有开灯。整个房间就只有水快要沸腾前轻轻响起的声音,像是某种旧录音的底噪。

他没有感到恐慌——他的性格,不允许表现恐慌。他只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有确凿的对错可供判断。

就像屋子里藏着一个他没见过的人,那个人不出声,也不动,只是坐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像他自己过去某个版本的影子。

他不敢转身。

水烧开后,他甚至忘了去泡茶,只是盯着杯子出神。

阳光顺着窗台慢慢推移,落到书页边缘,一格一格,像缓慢翻页的秒针。

他一动不动,像在等那个影子自己说话——或者等自己先忘记现在这个早晨。

林昭到图书馆时,八点不到。

城市的颜色还没完全醒来,像是图像渲染进度卡在了某个模糊的百分比。街道干净,红绿灯准时切换,快递员在送货,早餐店排队,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只是……没人说话。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静默,不是安静,是“没有语言”的感觉。像是梦里——所有人都知道彼此在做什么,不需要确认,不需要解释。

图书馆门口排着五六个人。他们不看彼此,连偶尔的点头都没有。前排一位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借书证,反复摩擦边缘,像在确认它是真的。排在最后的女孩头发披散着,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衣服有些旧,眼神定定地望着馆门上方的电子时钟。

那时钟静止在 07:59,像是忘了继续。

林昭从他们中间穿过去,没有人抬头。

馆内空无一人值守,借阅区大门敞开,灯已亮。进门时他注意到前台的花瓶空了,昨天下午那枝百合被谁拿走了——或者说,它本来就没存在过。

他穿过借阅区,准备直接去三楼档案室。走到楼梯口时,他在玻璃反光里看到后方一名老人。

那人站在落地窗前,侧身望着街道。

他穿着整齐,衣角压得干净,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某种证件。

林昭停下脚步。

老人喃喃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坐这个车站。”

他说的是窗外街口的一处公交站。但林昭知道,那站牌早在去年城市轨道改建中被拆了。更重要的是,那位老人说话的语气不像在叙述,而像在确认自己还在被允许记得。

林昭正准备转头,下一秒——

那老人消失了。

没有声音,没有形变,连纸都没掉。

只是,原地空了。

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了他的影子一瞬间的残留,像胶片烧坏那样闪了一下,然后也没了。

林昭站住,握着栏杆的指节在轻微颤动。

他不是没见过“消失”这件事。在梦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但这一次,他没有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影子——还在,跟着阳光缓慢滑动。他有一瞬间想起那张贴在本子上的字条,又想起那个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声。

他很冷静。

冷静得过分。

可他知道,刚才的画面是真的。他看到一个人从这个世界“被剪除”,像从一页纸上被悄无声息地擦掉。

这不是梦。

也不是现实。

这是某种“正在成为梦的现实”。

林昭忽然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看了一眼。

那种感觉像是:他不是在观察这个世界,而是他被世界当成了某种……注释,在被翻阅。

【记录标注:第三大区·映折组/镜律序号FLR-13】

【入城时间:09:22】

【任务目标:封闭旧版本梦象投射节点】

“他们不是在找人。”蔽语站在主控车外,低声说,“他们在试图把这座城市翻成另一页。”

三名队员分布在塔楼西口、旧报亭区、广场中央,各自激活折光仪,标定梦象残留点。他们本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只需短时间清频、同步收束,但这次不同。

整个城区的梦象密度在二十分钟内突破了标准阈值。

折文语调压低:“蔽语,外环信号同步点断开了。”

“重复?”

“不是信号丢失,是那段路……不见了。”

此刻城市地图投影像被人撕开了一角,整个C区片段从感知层剥离,只剩一个“黑白蒙版”的空白块。

“敌方使用的是复写层梦构技术。”镜律十号声音冷静,“主梦源仍未显形,极可能藏于梦象折射最低区。”

蔽语转头:“启动追影协议,扩大渗透侦测范围至L2.5。”

十号却迟疑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

十号盯着前方街区,声音忽然沉下来:

“——我看见我自己正往这边走来。”

蔽语猛然转头,已来不及。远处街道另一端,一名与十号外形完全相同的倒影体正沿着不合理路径逼近,步伐与十号同步,表情空白,面部无明显光源反射。

折文拔出“静息镜核”,准备感知冻结。

却忽然意识到——那个影像不只是复制,它比他们更早到达这里。

那不是伪装,是错页中的“他们”。

一秒后,三名镜律小组成员的感知图谱同时断裂。

他们的躯体并未倒地,而是被城市整体系统“拒绝”,像一段无法解析的编码——

视网膜消光、影像不显、语言失引,全程未发出一句话。

他们从这页城市里被抹除,不留痕迹。

几分钟后

空气忽然变冷。

不是温度下降,而是视觉层的灰度比迅速提高。所有光影对比趋于单色状态,色彩失真,物体边界开始退化为结构图层。

远处某栋楼的玻璃幕墙开始自动收缩,露出一整面全息防投界面。

一行黑字在感知层浮现:

【映折组任务失败·灰度组接替处理】

【接管编号:E-21-GRAY】

【降维干预将于十秒后展开】

十秒内,城市所有的“回音”消失。

不是寂静,而是声音被概念消除。周围空气不再传导语言,风停了,鸟鸣断了,连时间本身也像变成一格格的截图。

灰度组出现得毫无征兆。不是“进入”,而是“直接写在这页之中”。

七人步出街口,全员着灰白防干扰作战服,胸前嵌入灰裁介质识别器。

最前方那人——队长——身形修长,步伐异常轻缓,每一步踏下去,地面似乎都比一秒前暗了一点点。

他的代号是:

【HELIOS】

【秩序系 L3·灰度组统领·影守】

【注释:具备向下覆盖任意职业一级能力的感知主权。】

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不带瞳孔结构,像一枚被封存的镜头。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片折射层废墟——

所有残编会遗留的梦象代码,瞬间冻结,灰化,断链,脱离。

他没有开口,所有命令由视线下达。

远处林昭站在图书馆三楼的窗内,隔着玻璃,看见了这七人,看见了那位队长。

他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身体里某个旧记忆似乎对那个身影……本能感到压迫。

沈砚白降临之时,梦不敢动

【记录者身份:观测系 L1·灰度组成员/烛衡】

我本以为今天就是我们解编的日子。

三个小时前,E区的镜律小组全灭,一点波动都没留下。不是殉职,是“被现实删掉”。他们的编号从总部的数据库里消失了,档案文件页脚变成了一行淡灰色文字:

【此记录未曾存在。】

那之后我们接到代号“E-21”的接管指令。调度署没有给任何作战简报,只留了一句任务说明:

【此区域已失控,任何非灰度配置将被梦象自动覆盖。】

我们就这么进城了。

我们是灰度组,第三大区东分部的影调部队。我们不是主力,不算正式战斗单位。我们只负责“打扫”。

可当我们走进这座城市,我第一次怀疑,我们是不是也撑不了五分钟。

我记得那是一条废弃街道,旧邮局、花店、画廊,还有一扇半掩的铁皮卷门。

那里没有风,也没有人声。时间像被拧紧的齿轮,迟迟不愿流动。

我们沿路部署折光反投装置,探测残编会留下的梦象投影层。我亲眼看见一个纸盒从路边慢慢“长出文字”,像是倒放的印刷过程。

写的是:“你是后来写上的。”

我背脊发凉。回头时,发现我们的五号失踪了。

他的位置空着,耳机有杂音,但频道没人应答。我们曾一起训练半年,我记得他生日、血型、签过的请假条,但现在我连他的代号都想不起来。

然后他来了。

沈砚白。我们灰度组的队长。

我从没见过他真正战斗。

他话不多,行动前从不训话,也不鼓舞人心。他只是站在那里,冷静得不像是“正在同现实失控对抗的人”。

但只要他站在那里,梦就不敢乱动。

他走在我们前面,手里没有任何武器,甚至没有戴感知仪。他身上的灰白作战服没有编号,没有标识,只有一条细细的缝线,沿着左肩延伸至指尖。

那是“删写线”。

他不是清除梦。他是裁定它们是否应该存在。

我们进入“断象区”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五条错层梦象向我们扑来,像粘稠的涂改液试图覆盖视网膜。

我以为我们全要化为乱码了。

但他只抬起头。

那一眼,像是把世界看作了一本结构失调的小说。

我不知那眼神是否在看我们,也许他只是确认“这一页是否还值得留存”。

梦象全部静止。系统校正条恢复,折光点回归,数据流被写回正确轨迹。现实重新装订回逻辑序列。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着。

但我第一次有种……活下去的感觉。

远处有个什么人在看我们。

我们没动他。他也没动。他应该只是个普通人——但队长在他面前站得很久,目光静静地望了一下。

像是他知道,这人也许不是读者,而是下一页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