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节 园林文化区的建设
随着西郊一带宗教文化区的出现和旅游文化区的形成,也就陆续出现了一些皇家及私家园林的建设。而随着各种园林的数量不断增多,逐渐发展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园林文化区。在北京的四郊,皆曾建造有一些皇家园林和私家园林。但是,与东、南、北三个郊野相比,西郊的园林建设尤为突出,从数量的多少、规模的大小等各方面而言,西郊都远远超过其他地区。
从历史发展脉络而言,西北一带早在金朝就形成一组皇家行宫园林,其典型代表为金章宗的“八大水院”,亦即八大行宫。这八处行宫遍布西北群山之中,与之相配的,则有一些寺庙的建造。而这时,在金中都城北郊和南郊,也建有颇具规模的皇家行宫,只是没有形成组群效应。到了此后的元代,私家园林兴起,大多也都建在西面和南面。
明清以来,不论是皇家园林还是私家园林,都有了极大发展。特别是西郊一带,更是成为皇家园林与私家园林汇集之地。这时建造的各种园林,已经有了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不仅有北方文化的粗犷雄武,而且吸收了南方文化的细腻秀美,成为全国园林文化的典型汇集地。而这种园林文化发展的最高峰,则是清代皇家三山五园的建设。
在金代海陵王建造中都城之后,金朝帝王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生活在这里。金海陵王因为决心要统一天下,故而在建造金中都不久就大举南伐,兵败而死。全世宗即位后,长期生活在中都城,于是又在京城北郊建造有北苑行宫(又称太宁宫等,今北海公园一带),作为岁时游玩之处。此外,则是在西郊香山建造了一处行宫,而这处行宫的建造,应该是西郊园林建设的开始。
史称:大定二十六年(1186)三月,“香山寺成,幸其寺,赐名大永安,给田二千亩,栗七千株,钱二万贯”[42]。而寺庙的建造是与行宫的建造同时进行的。是时京官巨构深得金世宗赏识,“大定中,诏与近臣同经营香山行宫及佛舍”。[43]文中的“佛舍”即大永安寺。由此可知,巨构在负责建造寺庙时,还建造有香山行宫。这处行宫,应该是西郊地区出现最早的皇家园林。
金章宗即位后,虽然又在金中都城南面建造有南苑行宫(又称建春宫),但是对西郊的香山行宫却仍然十分喜爱,岁时前去游玩。仅据《金史·章宗纪》中的相关记载即有:
明昌四年(1193)三月,“幸香山永安寺及玉泉山”[44]。
承安三年(1198)七月,“幸香山”。同年八月,“猎于香山”。
承安四年(1199)八月,“猎于香山”。
承安五年(1200)八月,“幸香山”。
泰和元年(1201)六月,“幸香山”[45]。
泰和六年(1206)九月,“幸香山”[46]。
金章宗在香山游览过程中,留下了一些历史遗迹和传说。明人称:“来青轩之前,两腋皆叠嶂环列,宾轩为祭星台,金章宗祭星处。其西南有护驾道,章宗驾经此,道旁松阴密覆,因呼为护驾松。元人萨天锡有祭星台诗:‘章宗曾为祭星来,凿石诛茅筑此台。野鸟未能随鹤化,山花犹自傍人开。直期荧惑迁三舍,不向人间劝酒杯。梯磴高盘回辇处,马蹄无数印苍苔。’又护驾松诗:‘銮舆西幸日重辉,五老欣然拱翠微。风撼碧涛寒落座,鹤翻清露冷沽衣。根柯夭矫蟠金辇,枝叶阴森障绣帏。记得瑶池开宴处,萝花香里驻旌旅。'”[47]由此可见,这些遗迹从金代传到元代,又传到明代,大多数随着岁月的磨损,已经废毁了。
金章宗不仅继承了金世宗的香山行宫,在玉泉山也建造有行宫,并且岁时加以巡幸。仅据《金史·章宗纪》中的相关记载即有:
明昌元年(1190)八月,“幸玉泉山,即日还宫”[48]。
明昌四年(1193)三月,“幸香山永安寺及玉泉山”。
明昌六年(1195)四月,“幸玉泉山”。
承安元年(1196)八月,“幸玉泉山”[49]。
泰和元年(1201)五月,“幸玉泉山”。
泰和三年(1203)三月,“如玉泉山”[50]。
泰和八年(1208)五月,“幸玉泉山”[51]。
以上记载的仅是金章宗出游玉泉山行宫的一部分活动,有些活动则没有在“本纪”中体现出来。如泰和二年(1202),“章宗幸玉泉山,诏(卢)玑与致仕宰相俱会食,许策杖给扶”[52]。这次“会食”(即聚餐)的地点,就是在玉泉山行宫。而这次聚餐的人数应当不少,故而可以判定,玉泉山行宫的规模也应当不小。
明人称:“玉泉山顶有金行宫芙蓉殿故址,相传章宗尝避暑于此。兰溪胡应麟游玉泉诗:‘飞流望不极,缥缈挂长川。天际银河落,峰头玉井连。波声回太液,云气引甘泉。更上遗宫顶,千林起夕烟。’又‘殿隐芙蓉外,亭开薜荔中。山光寒带雨,湖色净连宫。作赋携词客,行歌伴钓翁。夕阳沙浦晚,凫雁起秋风’。”[53]到了明代,金章宗玉泉行宫芙蓉殿的遗址尚存,以供游人凭吊。
金章宗是一位十分喜爱游山玩水的帝王,故而在金中都周边建造了多处行宫,在西郊一带,又有仰山行宫。明人称:“仰山:在府西七十里。峰峦拱秀,中有平顶如莲花心,旁有五峰,曰独秀、翠微、紫盖、妙高、紫微。中多禅刹,金章宗游幸,有诗刻石,云:‘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莲花里梵王宫。鹤惊清露三更月,虎啸疏林万壑风。'”[54]读此诗作,金章宗的文采在金代帝王中也是上乘的。到了明代,金章宗诗石刻尚存,可惜到清乾隆年间已经废毁无存了。
早在金世宗时,就曾经在仰山建造了一座著名寺庙——栖隐寺。此后,金章宗亦曾以环寺之地作为寺产,以供寺中日常之需。章宗还曾到仰山狩猎,或以栖隐寺为行宫亦无不可。到了此后的元代,元朝帝王对该寺也十分重视。元武宗曾施钞万贯造佛像,又施金百两、银五百两、纱六万贯于寺中,并亲幸其寺。元仁宗在即位前也曾三幸其寺。综上所述,在金世宗、金章宗两朝,京郊地区开始出现了一些皇家行宫,这些行宫已经初具园林规模。特别是香山行宫和玉泉山行宫的建造,为京西园林区的建设奠定了基础。
到了元代,皇家园林行宫主要建造在东南一带,如柳林行宫及下马飞放泊(今南苑一带),是因为这里有着大片湿地,适合于春秋候鸟栖息,便于元朝帝王和军队射猎。而西北一带多山,虽然也便于狩猎,却与东南一带的自然环境完全不同。因此,这一时期的西北皇家园林没有得到发展。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明代。而私家园林的崛起和发展,却为西郊一带的园林文化发展增添了新的活力。
在蒙古国时期,西郊一带开始出现了私家园林。其中,又以耶律铸的独醉园最具典型意义。耶律铸在元代初年是大有名气之人,他的父亲耶律楚材历仕元太祖、太宗两朝,官至中书令。耶律铸上承耶律楚材之威望,也受到元世祖重用,官至中书省左丞相(中书令由皇太子担任,右丞相多为蒙古人或色目人),应是汉人中官位最高者。在位时曾参加制定礼乐,纂修《实录》及《辽史》 《金史》等重要活动。只是在至元年间两次被免官,又曾官复原职,最后被抄没家产之半,发配关外,郁郁而死,《元史》中竟没有为他立传。
耶律铸的独醉园建在瓮山西湖一带,颇具规模。他曾作有《独醉园三台赋》,对这座私家园林加以描述。据赋文可知,所谓的“三台”,其一为临仙台,其二为射台,其三为读书台。除了三台之外,又有仙居亭、寿域亭、白雪斋、阳春斋、弦歌楼、正己楼、醉经堂等建筑。园中景色也很美,“邻九重之花界,属万雉之金城。翳葱葱之佳气,扇澹澹之游风。隐天津于罨画兮,宛绕匹练于花丛。挺卢龙之神秀兮,迥列迭翠之云屏。得风烟之浓淡,陋意匠之丹青”。
耶律铸在园中的生活也十分惬意,“挹清风于元览兮,澹元心以含章(一本作挹清风以述诵兮,纵游心于文场)。振尘缨以射猎兮,奋神气以鹰扬。适髙情于冲澹兮,闲弦歌以宫商。采归昌之竒律兮,奏和鸣之锵锵”[55]。但是,人们通过对描述的解读,也可以得出一些文章背后的弦外之音,作者做官的官位已经很高了,为什么还要“独醉”?
在耶律铸所作的相关诗歌中,或者可以听出弦外之音。他曾作有《独醉园寓兴》一诗称:“百品消愁药,三生解语花。一时都聚在,方外酒仙家。”[56]诗中直言,他的“独醉”,是为了“消愁”。他的愁又是什么呢?耶律铸又作有《独醉园对酒》一诗曰:“独醉园中独醉翁,醒时还与醉时同。只因矫思元如矢,切是修身更似弓。无可奈何依玉友,有何不可任崖公。酒乡纵裂封侯地,且就擒奸莫论功。”[57]他的愁是因为朝中有奸臣,而他对奸臣又无可奈何,只得借酒浇愁了。
在北方地区,冬季十分寒冷,故而人们很少能够见到梅花。而在独醉园中却种有梅树,有时可以见到梅花盛开,而面对盛开的梅花,耶律铸会邀请友人,对酒赏梅,赋诗明志。他曾作有《对后园梅花简示诸公》一诗曰:“莫讶冰姿浑是雪,若存花态即非梅。灵根岂受寒拘束,直把阳和竟挽回。”借梅花之姿以喻自己不受“寒拘束”的性格。他又作有《早梅》一诗:“一径萦纡入草莱,柴门虽设不曾开。东风是泄春消息,吹到梅花树下来。”诗后注文称:“燕都地寒,梅信在春。”[58]梅花在燕地的苦寒中,变成了报春花。
在金元之际,人们的活动大多集中在新、旧两城之间,故而这时许多著名的私家园林主要修建在大都城郊及西南一带(今丰台花乡),如廉希宪建造的南园(又称廉园、野园)、张九思建造的西园,此外,如梁斗南的别墅、姜文卿的丽泽堂、王公伊的水木清华亭、韩通甫的远风台等,皆是如此。一直到此后的明清时期,京城西南一带都是私家园林遍布的地方。而西北一带园林文化有较大的发展,则是从明代开始的。
在明代的西郊一带,能够建造私家园林的大多数都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而他们建造的园林,建筑规模巨大,艺术水准很高,是人们岁时游览和聚会的主要场所。时人称:“都下园亭相望,然多出戚畹勋臣以及中贵,大抵气象轩豁,廓庙多而山要少,且无寻丈之水可以游泛。惟城西北净业寺侧,有前后两湖,最宜开径。今惟徐定公(文璧)一园,临涯据涘,似已选胜,而堂宇苦无幽致,其大门棹楔,颜曰太师圃,则制作可知矣。以予所见可观者,城外则李宁远圃最敞,主人老惫,不复修饰,闻今已他属。张惠安园独富芍药,至数万本,春杪贵游,分日占赏,或至相竞。又万瞻明都尉园,前凭小水,芍药亦繁,虽高台崇榭,略有回廊曲室,自云出翁主指授。又米仲诏进士园,事事模效江南,几如桓温之于刘琨,无所不似,其地名海淀,颇幽洁。旁有戚畹李武清新构亭馆,大数百亩,穿池叠山,所费已巨万,尚属经始耳。”[59]在这些著名的私家园林中,有些就建造在西郊一带,如张惠安园、米仲诏进士园、李戚畹园等。
明太祖在立国之初,有鉴于前代太监专权和外戚干政的弊病,立下两条规矩,一条是禁止太监专权,另一条是皇后选平民之家。第一条在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因为利用太监的消息而夺得皇权,从而废除了禁止太监专权的规矩,给明朝的政治带来极大弊病。第二条则被遵守下来,明朝皇后多选自平民,没有政治背景,从而避免了外戚干政的弊病。但是,外戚毕竟是皇亲国戚,没有权势却拥有钱财,可以任其随意挥霍。于是,在京城建造私家园林,就成为明代外戚们的一项时尚活动,这一点在西郊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
明惠安伯的张园,就是其典型代表。张氏封惠安伯始于外戚张昇,是在明英宗正统五年(1440),是时,张昇家境尚不宽裕,故而没有建造私家园林的经济实力。惠安伯经过几代传承,到明神宗时,张元善遂在西郊建造有一座私家园林,时称惠安园或张园。时人称:“都城牡丹时,无不往观惠安园者。园在嘉兴观西二里,其堂室一大宅,其后牡丹,数百亩一圃也。余时荡然藁畦耳。花之候,晖晖如,目不可极,步不胜也。客多乘竹兜,周行塍间,递而览观,日移晡乃竟。蜂蝶群亦乱相失,有迷归径,暮宿花中者。花名品杂族,有标识之,而色蕊数变。间着芍药一分,以后先之。”[60]
明代名士袁宏道曾多次游览惠安园,并作有《游牡丹园记》,对园中的牡丹有十分精彩的描述:“时牡丹繁盛,约开五千余。平头紫大如盘者甚夥,西瓜瓤、舞青猊之类,遍畦有之。一种为芙蓉三变,尤佳。晓起白如珂雪,已后作嫩黄色,午间红晕一点如腮霞,花之极妖异者。主人自言经营四十余年,精神筋力强半疲于此花。每见人间花实,即采而归之,二年芽始茁,十五年始花,久则变而为异种。”[61]文中所云“主人”即指惠安伯张元善。
在张园之中,还种有大量的芍药花,其数量比牡丹还要多。“最后一空亭,甚敞。亭周遭皆芍药,密如韭畦。墙外有地数十亩,种亦如之。约以开时复来,二十六日,偕升伯、长卿及友人李本石、龙君超、邱长儒、陶孝若、胡仲修、十弟寓庸,时小修亦自密云至,遂同往观。红者已开残,唯空亭周遭数十亩如积雪,约十万余本。”[62]芍药花比牡丹花的开花时间稍晚,故而牡丹花期已过,而芍药花正是盛开之时。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惠安伯张元善的精心培植下,张园的牡丹和芍药遂成为北京春季的著名景观。
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后人称:“张惠安牡丹园在嘉兴观西,其堂室一大宅,其后植牡丹数百亩。每当开日,主人坐小竹舆行花中,竟日乃遍。”[63]这是形容园林主人张元善赏花之乐。而不在花季时,也有人前来游赏张园,如明代大诗人王世贞即作有《初秋独游张园》诗:“小筑谢公墅,东邻习氏池。野夫还一造,秋暑忽何之。过雨添新瀑,悬崖逗晩飔。莓苔任沾湿,长啸坐支颐。”[64]又如当时诗人宗臣与王世贞等同游张园,亦作诗称:“为爱林塘好,频从驷马来。仅成三日别,复作一尊开。桥忆牵衣草,庭思待月梅。昔心还卤莽,此夜重徘徊。”[65]园中虽已无花,佳辰美景仍然会使人流连忘返。
惠安伯张园是张元善一手建造起来的,其建造时间应该是在嘉靖后期至隆庆初年。据《明史》称,张元善之父张死于嘉靖三十年(1551),这一年张元善袭爵,为惠安伯。而他死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从嘉靖三十年到万历三十七年,共计58年,从隆庆元年(1567)到张元善死时共计42年。袁宏道去游览张园时,张元善称已经“经营四十余年”,故而得知惠安伯园的建造者为张元善,建造时间最早应该是在嘉靖后期,最迟也是隆庆初年。
比惠安伯园建造略晚一些的是武清侯的清华园。早在明英宗时,曾封大将石亨为武清侯,石亨被诛,其封亦绝。及万历十年(1582),明神宗得子,加封外戚爵位,李伟以皇太后之父的身份,被封为武清侯。但是李伟在翌年死后,遂由其子李文全袭爵。及李文全死后,则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由其子李诚铭袭爵。而李诚铭死后,其子李国瑞袭爵,明思宗时因罪除爵。
明人对清华园有过非常精彩的描述,称:“方十里,正中挹海堂,堂北亭,置清雅二字,明肃太后手书也。亭一望牡丹,石间之,芍药间之,濒于水则已。飞桥而汀,桥下金鲫,长者五尺,锦片片花影中,惊则火流,饵则霞起。汀而北,一望又荷蕖,望尽而山,剑铓螺矗,巧诡于山。假山也。维假山,则又自然真山也。山水之际,高楼斯起,楼之上斯台,平看香山,俯看玉泉,两高斯亲,峙若承睫。园中水程十数里,舟莫或不达,屿石百座,槛莫或不周。灵壁、太湖、锦川百计,乔木千计,竹万计,花亿万计,阴莫或不接。”[66]据此可知,清华园中有堂,有亭,有楼,有台,又有山,有水,有鱼,还有桥,有花,有竹,有树。几乎所有中国古代园林建筑的要素,在这座园林中都有所体现。
因为清华园名气太大,故而前来游玩的人也很多。时人又描述曰:“海淀清华园,戚畹李侯之别业也。去都门西北十里,湖水自西山流入御沟,人无得而游焉。淀之水滥觞一勺,都人米仲诏浚之,筑为勺园。李乃构园于上流,而工制有加米,颜之曰‘清华’。初至,见茅屋数间,入重门,境始大。池中金鳞长至五尺,别院二,邃丽,各极其致。为楼百尺,对山瞰湖。堤柳长二十里。亭曰花聚,芙蕖绕亭,五六月,见花不见叶也。池东百步,置断石,石纹五色,狭者尺许,修者百丈。西折为阁、为飞桥、为山洞。西北为水阁,垒石以激水,其形如帘,其声如瀑。禽鱼花木之盛,南中无以过也。雪后联木为水船,上施轩幕,围垆其中,引觞割炙。以一二十人挽船,走冰上若飞,视雪如银浪,放乎中流,令人襟袂凌越,未知瑶池玉宇又何如尔。”[67]作者虽云“人无得而游焉”,其实已经游遍全园矣。
因为武清侯的身份十分尊贵,故而明神宗及皇太后皆有御赐书匾,以示尊宠。时人称:“武清侯别业,额曰‘清华’。园广十里,园中牡丹多异种,以绿蝴蝶为最,开时足称花海。西北水中起髙楼,五楹,楼上复起一台,俯瞰玉泉诸山。御书‘青天白日’四字于中。东西书‘光华’‘乾坤’相对,字各长二尺余。”[68]时人又称:“清华园前后重湖,一望漾渺,在都下为名园第一。若以水论,江淮以北,亦当第一也。”[69]这种极高的评价确实表现出清华园的园林艺术在京城堪称诸园之冠。
至于清华园的建造时间,史无明文。李家第一代武清侯为神宗万历十年(1582)所封皇太后的父亲李伟,封爵仅一年即去世,应该不会建造这座园林。袭爵的李文全是在万历十二年至四十五年(1584—1617)之间。他死后,李诚铭袭爵。因此,建造清华园应该是在这两个人袭爵时的事情。
与之相关的,是清华园旁边有米万钟建造的勺园。有些历史文献认为是米万钟建造勺园之后,武清侯才在勺园的上游建造了清华园。如清乾隆年间纂修《日下旧闻考》的文臣们称:“淀水滥觞一勺,明时米仲诏浚之,筑为勺园。李戚畹构园于其上流。是勺园应在清华园之东,今其园不可考。海淀之东,有米家坟在焉。”[70]而米万钟建造勺园的时间应该在万历四十五年(1617)前后。如果按照这种时间关系来推断,清华园应该是由李诚铭建造的。
但是,同是万历年间的著名学者沈德符写有《万历野获编》一书,书中有《京师园亭》一文,称:“又米仲诏进士园,事事模效江南,几如桓温之于刘琨,无所不似,其地名海淀,颇幽洁。旁有戚畹李武清新构亭馆,大数百亩,穿池叠山,所费已巨万,尚属经始耳。”文中已经提到了勺园和清华园。《万历野获编》一书写成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冬,而这时勺园已经建好,清华园也已经初具规模了。据此可知,建造清华园的武清侯应该是李文全,而不是李诚铭。
这座京师第一的园林,到了崇祯年间迅速败落。后人称:“神庙至性天孝,朝慈宁宫,月以数四。虽圣体肥得,未尝不膝行而前,忘其委惫。慈宁性岂弟,晚年尤忆外舍李家,恩泽殊厚,皇上体圣母垂念,便增岁禄米四百石以终太皇之世。然李实不贫,园亭甲第,声溢于都下。子孙风流蕴藉,言语文章颇为诸贵之所钦瞩。天之所殖,人不能助焉。及先皇时,李氏门衰,霍家之车辖已无飞凤,而宫禁遥闻,犹疑其有贵戚之富。崇祯戊寅,诏武清助军百万,于是李氏甲第售于人,继以西直门之海淀,铢铢两两,不能满其数。至于扇珥佩帨诸小物,悉于庙市日悬价索卖。旧京遗老,追感松楸,沾臆于渭阳之情矣。”[71]文中所称“神庙”即明神宗。“崇祯戊寅”为崇祯十一年(1638),这一年,明思宗因为国用不足,向武清侯家借银四十万两,遂致使武清侯倾家荡产,清华园也随之败落。
在西郊一带,明代还有两座皇亲国戚的私家园林享誉当时。一座是郑戚畹的郑公庄,另一座是万驸马的白石庄。郑公庄又称郑戚畹园,也应该是建造于万历年间。时人称:“郑公庄,在万寿寺左,度桥而南,有亭在平畴,亭外俱稻田,缘堤莲芡,盖郑戚畹园也。”[72]清代前期纂修《畿辅通志》时,也引用了《燕都游览志》这段文字。但是,到了乾隆年间纂修《日下旧闻考》时,人们已经找不到郑戚畹园的遗迹了。
郑戚畹者,为明神宗时郑贵妃之父郑承宪,史称:“贵妃有宠,郑氏父子、宗族,并骄恣,帝悉不问。”[73]郑氏骄恣不法,修建一座私家园林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郑贵妃因为太受宠,遂遭到众多大臣的攻击,自然牵连郑承宪、郑国泰父子。及明神宗一死,郑氏一家也就失去权势,郑戚畹园自然也就败落了。
万驸马的白石庄又被称为都尉园。驸马万炜娶的是明神宗的亲妹妹瑞安公主,因此在外戚当中的地位是十分显赫的。由他建造的园林也是十分可观的,时人称:“白石桥北,万驸马庄焉,曰白石庄。庄所取韵皆柳,柳色时变,闲者惊之。声亦时变也,静者省之。春,黄浅而芽,绿浅而眉,深而眼。春老,絮而白。夏,丝迢迢以风,阴隆隆以日。秋,叶黄而落,而坠条当当,而霜柯鸣于树。柳溪之中,门临轩,对一松虬。一亭小立柳中,亭后,台三累,竹一湾,曰爽阁,柳环之。台后,池而荷,桥,荷之上,亭,桥之西,柳又环之。一往竹篱内,堂三楹。松亦虬。海棠花时,朱丝亦竟丈,老槐虽孤,其齿尊,其势出林表。后堂北,老松五,其与槐引年。松后一往为土山,步芍药牡丹圃,良久,南登郁冈亭,俯翳月池,又柳也。”[74]
时人又称:“驸马都尉万公白石庄,在白石桥稍北。台榭数重,古木多合抱,竹色葱蒨,盛夏不知有暑。附郭园亭,当为第一。”[75]这处私家园林是以柳树多而著称,确实是京城人们消夏乘凉的好地方。时人曾写有《白石庄万都尉园作》一诗:“仙圃宜秋色,相将恋夕曛。松青新濯两,槐古旧侵云。竹牖池光合,山楼石翠分。凤箫遗韵在,拟向月中闻。”[76]由此可见,这座私家园林虽然建筑并不多,环境却极为清雅,独具特色。
在西郊一带,除了皇亲国戚建造有私家园林之外,官宦之家建造的园林,首推米万钟的勺园。时人称:“北淀有园一区,水曹郎米仲诏万钟新筑也。取海淀一勺之意署之曰勺,又署之曰风烟里。中所市景曰色空天,曰太乙叶,曰松坨,曰翠葆榭,曰林于瀣。种种会心,品题不尽。都人士啧啧称米家园,从而游者趾相错。仲诏复念园在郊关,不便日涉:因绘园景为灯,丘壑亭台,纤悉具备。都人士又诧为奇,啧啧称米家灯。”[77]这座园林的规模并不是很大,但是文化内涵比较丰富。
时人又称:“勺园径曰‘风烟里’。入径,乱石磊砢,髙柳荫之。南有陂,陂上桥曰‘缨云’,集苏子瞻书。下桥为屏墙,墙上石曰‘雀浜’,勒黄山谷书。折而北为文水陂,跨水有斋,曰‘定舫’。舫西髙阜,题曰‘松风水月’。阜断为桥,曰‘逶迤梁’,主人所自书也。逾梁而北,为勺海堂,吴文仲篆。堂前怪石蹲焉,栝子松倚之。其右为曲廊,有屋如舫,曰‘太乙叶’。周遭皆白莲花也。东南皆竹,有碑曰‘林于澨’。有高楼涌竹林中,曰‘翠葆楼’,邹迪光书。下楼北行,为‘槎枒渡’,亦主人自书。又北为水榭。最后一堂,北窗一拓,则稻畦千顷,不复有缭垣焉。”[78]园中诸景,皆有名目,又皆有题字,或为前代名家手笔的集字(如苏轼、黄庭坚),或为当时名人及米万钟自己的手笔。
由于游览勺园的人很多,故而使之名气越来越大。后人引《明诗话》称:“先生为水曹郎,筑园海淀之北。中有‘色空天’‘太一叶’‘松垞’‘翠葆榭’‘林于澨’,总名之曰‘勺园’。又曰‘风烟里’。自念园在郊关,不能日涉,因绘园中景为灯,丘壑亭台,纤悉具备。都人争尚之,号曰‘米家灯’。尝于元夜集客赋诗,丽水吕太常邦耀即席口占二首,其一云:‘玉绡迭出上元村,双炬悬来景物繁。恍惚重游丘壑里,米家灯是米家园。’其二云:‘轻舟寒夜渡无冰,波入银绡讶月升。宛似梦中曾一照,米家园是米家灯。’一时和者数百人,列成一集,可称好事,亦太平佳话也。”[79]古人游赏园林而有唱和本是平常事,而游勺园有数百人之唱,则不多见,堪称盛事。
明代西郊园林的建设,为清代皇家三山五园的建设和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有些皇家园林,正是在私家园林的遗迹上建造起来的。西郊优美的风景为人们的活动提供了十分理想的自然场所,自唐代以来诸多寺庙及宫观的建造,又为人们的活动提供了较好的人文场所。而金代至明代皇家行宫和私家园林的建设,则是以宗教文化区和旅游文化区为背景的。到了清代,最终形成了大规模的皇家园林区。
[1].于敏中等:《日下旧闻考》卷101《郊垧西十一》。
[2].李东阳:《怀麓堂集》卷56《复畏吾村旧茔志感十首(之十)》。
[3].黎民表:《瑤石山人稿》卷7《洪庆寺马尾松》。
[4].《金史》卷8《世宗纪》。
[5].《清一统志》卷2《京师下》。
[6].《日下旧闻考》卷87,引《青鞋踏雪志》。
[7].《日下旧闻考》卷87,引《冬夜笺记》。
[8].《日下旧闻考》卷77,引《明宪宗御制真觉寺金刚宝座记略》。
[9].《日下旧闻考》卷97,引《耳谭》。
[10].《(雍正)畿辅通志》卷51《寺观·顺天府》。
[11].《日下旧闻考》卷97,引《人海记》。
[12].《日下旧闻考》卷107,引《明武宗元福宫碑略》。
[13].《日下旧闻考》卷99,引《倚晴阁杂抄》。
[14].《清一统志》卷7《顺天府四》。
[15].《日下旧闻考》卷97,引《李东阳混元灵应宫碑略》。
[16].《明宫史》卷2《内府职掌》。
[17].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66《寺庙》。
[18].《日下旧闻考》卷60《外城西城二》。
[19].《日下旧闻考》卷106,引《辛斋诗话》。
[20].《明一统志》卷1《京师》。
[21].沈榜:《宛署杂记》卷4《山川》。
[22].《清一统志》卷4《顺天府》。
[23].叶子奇:《草木子》卷4上《谈薮篇》。
[24].《宛署杂记》卷20《志遗一》。
[25].《明一统志》卷1《京师》。
[26].《清一统志》卷4《顺天府》。
[27].张养浩:《归田类稿》卷19《七言律诗一》。
[28].李东阳:《怀麓堂集》卷15《西山十首(之六)》。
[29].《清高宗御制诗·四集》卷4《壬辰四》。
[30].《明一统志》卷1《京师》。
[31].《清一统志》卷4《顺天府》。
[32].《畿辅通志》卷17《山川》。
[33].《春明梦余录》卷68《岩麓》。
[34].《怀麓堂集》卷67《山行记》。
[35].《畿辅通志》卷17《山川》。
[36].《春明梦余录》卷68《岩麓》。
[37].朱彝尊:《曝书亭集》卷68《题名》。
[38].宋荦:《西陂类稿》卷5《回中集》。
[39].顾璘:《顾华玉集·凭几集续编》卷1《杂诗》。
[40].《春明梦余录》卷68《岩麓》。
[41].《宛署杂记》卷20《志遗二·遗文二》。
[42].《金史》卷8《世宗纪》。
[43].《金史》卷97《巨构传》。
[44].《金史》卷10《章宗纪》。
[45].《金史》卷11《章宗纪》。
[46].《金史》卷12《章宗纪》。
[47].蒋一葵:《长安客话》卷3《郊坰杂记》。
[48].《金史》卷9《章宗纪》。
[49].《金史》卷10《章宗纪》。
[50].《金史》卷11《章宗纪》。
[51].《金史》卷12《章宗纪》。
[52].《金史》卷75《卢玑传》。
[53].《长安客话》卷3《郊坰杂记》。
[54].《明一统志》卷1《京师》。
[55].耶律铸:《双溪醉隐集》卷1。
[56].《双溪醉隐集》卷5。
[57].《双溪醉隐集》卷3。
[58].《双溪醉隐集》卷5。
[59].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4《京师园亭》。
[60].《帝京景物略》卷5《西城外》。
[61].《春明梦余录》卷65《名迹二》所引。
[62].《春明梦余录》卷65《名迹二》所引。
[63].《春明梦余录》卷65《名迹二》。
[64].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25《诗部》。
[65].宗臣:《宗子相集》卷6《同余德甫、吴明卿、王元美再游张园》。
[66].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5《西城外》。
[67].《日下旧闻考》卷79引《雠》。
[68].《日下旧闻考》卷79引《燕都游览志》。
[69].《日下旧闻考》卷79引《明水轩日记》。
[70].《日下旧闻考》卷79《国朝苑囿》。
[71].史玄:《旧京遗事》。
[72].《日下旧闻考》卷98引《燕都游览志》。
[73].《明史》卷300《外戚传》。
[74].《帝京景物略》卷5《西城外》。
[75].《日下旧闻考》卷147《风俗》,引《燕都游览志》。
[76].《日下旧闻考》卷147《风俗》,引《半舫集》。
[77].《长安客话》卷4《郊坰杂记》。
[78].《日下旧闻考》卷79《国朝苑囿》,引《燕都游览志》。
[79].《明诗综》卷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