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好个福缘命女,若真能冲得起喜
不过两个时辰。
四个西凉夜不收的刺客尸体,已被骆杀奴剥茧抽丝般查了个通透。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四人都是孤身寡人,没有任何亲眷。
人,确实是西凉夜不收。
但有意思的是,此四人都是江南出身。
卯时四刻。
靖西王府地牢内弥漫着血腥与铁锈的混合气息。
陆骁负手立于四具尸身前。
王府长史陈牧、典簿沈从白、承奉司戴权。
以及护卫亲军司两名同知骆明远、骆杀奴相继站在王爷身后。
几个王府暗卫忽从一具尸体怀中挑出几枚铜钱。
陆骁忽然俯身,从尸体衣襟内扯出一枚铜钱。
他的指腹擦过钱面“士”字暗纹,嘴角冷笑不已。
亲军司同知骆杀奴忽单膝跪地汇报:
“禀王爷。”
“这是江南甄家打赏给下人的特有通宝钱。”
陆骁将铜钱弹进血泊,溅起暗红水花。
“甄应嘉穷到连刺客的买命钱,都要用自家私铸的铜子儿?”
陈牧眸光一闪,拱手道:“大王明鉴!此事……未可轻断,恐有旁人移祸之意。”
沈从白点点头,接话道:“大王,这钱虽出自甄家,可二公子终究是甄家血脉,若声张出去……”
陆骁抬手制止:“伯约,守晦,此事本王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劝。”
“杀奴,去告诉甄家。”
“要杀我靖西王府的人,就派些像样的死士。”
“本王倒要看看,是他江南的银子硬,还是我西凉军的刀硬!”
陆骁忽又想起什么,森然补了一句:“戴权。”
“老奴在。”
“老八挨的那巴掌……让他娘王氏好好想想。”
“她太原王家,和甄家又是什么交情!”
戴权刚要退下,刚坐在案后的陆骁又问:
“戴权,顾氏对老七有何看法?”
戴权一愣,忙道:
“回王爷,王妃当时抱着十六爷站在南宫妃旁,未正眼看七爷。”
“倒是七爷离开后,王妃问及老奴,说‘七公子既回了府,是否该按礼备一份见面礼’。”
陆骁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考量。
“顾氏有心了。”
“倒是比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兄长聪明些。”
陆骁沉吟片刻,淡淡道:
“去库房取那对白玉镇纸,明日送去她院里。”
“就说老七体弱,让她这个做母妃的,派人送去贾府。”
戴权刚要退下,陆骁忽又开口:
“贾府那个养在贾敬名下的丫头……叫秦氏的,听说命格极贵?”
戴权闻言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道:“王爷明鉴,此事说来倒是桩善缘。”
“当年秦业在养生堂抱养此女时,恰逢贾敬老爷在堂中布施。”
“他见这女婴生得玉雪可爱,又合了遇难呈祥的命格,便认作义女带回府中教养。”
说罢,戴权偷眼觑了觑王爷神色,又补充道:“这些年宁国府对外只说是积善之家,天赐福缘。”
“说来也奇,这秦氏入府后,贾家倒是接连得了好几桩喜事。”
“如今七爷贵体违和,若能用这祥瑞之身冲一冲喜……”
话到此处故意顿了顿,戴权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您瞧,这是秦氏亲手绣的,连宫里的嬷嬷都说这针脚透着灵气呢。”
烛光下,陈牧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秦氏入宁府,本就是王爷当年埋下的暗棋。
贾敬那个老狐狸,表面装得清高,实则不过是王爷手中的提线木偶。
什么积善之家,什么天赐福缘,不过是为今日铺路罢了。
陈牧垂眸掩去眼中的精光。
七爷若娶了养生堂出身的女子,莫说世子之位,便是宗室玉牒怕都要除名。
王爷这步棋,下得当真狠绝。
沈从白的手微微一顿。
十五年前那场善堂巧遇,他亲手经办的银两至今还记在秘账上。
余光扫过戴权谄媚的嘴脸,沈从白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什么祥瑞之身?
不过是王爷要绝了七爷的青云路。
这桩婚事若成,七爷便永远只能是贾府的病秧子,再不是王府的七公子。
听完戴权的话,陆骁指节轻叩桌案,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好个福缘命女,若真能冲得起喜……也算死得其所。”
“既如此,让顾氏明日去向贾敬下聘。”
……
寅时五刻,荣庆堂内。
烛泪堆红,更漏声残。
贾母斜倚在罗汉榻上,眼底压着两团青影。
她素来清夜难眠,昨夜更是整宿未合眼,此刻不过伏着略歇了会子,眼皮倏地一掀。
“鸳鸯。”老太太声音沙哑,“去梨香院瞧瞧,珩哥儿……可回来了。”
鸳鸯忙应了声,提着裙角匆匆推门而去。
檐下铁马被夜风撞得叮当作响,像谁在暗处咬着牙发笑。
不过半盏茶功夫。
鸳鸯煞白着脸跌进门来,连礼数都忘了周全:“老太太!门子来报,珩大爷是被马夫背着进的梨香院,那模样……”
“哐当——”
贾母手边的和田玉持珠砸在青砖地上,十八子菩提串应声而落。
老太太撑着榻沿就要起身,红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快!让腿脚利落的去请王太医。”
鸳鸯慌忙上前搀扶,急声道:“老太太仔细闪着腰!门子说当归姑娘懂医,路上花了足足两个时辰给珩大爷施针,眼下已无大碍了。”
“糊涂!”贾母重重喘了口气,突然怔住,“是了……我竟忘了当归那丫头会岐黄之术。”
老太太望着满地乱滚的菩提子,忽觉喉头发苦。
“鸳鸯。”
“奴婢在。”
“去请大老爷、二老爷过来。”
贾母摩挲着腕间空荡荡的勒子,声音轻得像雪压枯枝。
“一个……都不许少。”
“老太太,这般时辰,大老爷那边……”
“告诉他,若他不来,我就亲自过去请。”
……
贾母上房。
烛火摇曳,映得贾母的脸色愈发阴沉。
贾赦披着件松垮的外袍,满脸不耐地跨进门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贾政,以及神色木然的邢夫人。
三人一时向老太太问安,顾不得落座,大老爷便率先发话:“母亲,这个时辰……”
贾赦话未说完,贾母便冷冷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噤声,讪讪地拢了拢衣襟。
贾政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母亲,可是珩哥儿出了什么事?”
贾母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攥着佛珠,声音沙哑:“门子刚刚传话,珩哥儿……是被马夫背回来的。”
贾赦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又迅速压下,故作忧心道:“哎哟,这病秧子……咳,我是说,珩哥儿身子骨弱,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贾政眉头紧锁,沉声道:“太医可请了?”
鸳鸯忙道:“回老爷的话,当归姑娘懂医术,路上已施了针,说是……气急攻心,暂歇无碍。”
贾母冷笑一声:“气急攻心?好端端的,他气什么?”
屋内一静。
贾赦眼珠子转了转,忽道:“母亲,您说……会不会是圣旨的事,他心里不痛快?”
贾母猛地盯住他,目光如刀:“圣旨刚下,他就气病了,你是嫌贾府死得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