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发现的世界

——台湾诗人薛林《天使之爱》序

尽管未曾有见面之缘，但从鸿雁传书中，我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活生生的薛林：朴实、真诚。我喜欢诗人这样的现实人格。

其实，薛林的诗，尤其是儿童诗我早就拜读过了。我愿意说，他的儿童诗很美、很纯净，处处有童稚心灵在闪光。

我喜欢诗篇中诗人展现的审美人格。

黑格尔论自然美时，认为自然美有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无机界到有机界的发展过程。自然美的顶峰是动物的生命，而人则是自然美的最高级形态。如果此论成立，那么还可以说，儿童是自然美的顶峰的顶峰。儿童本身就是诗。成人经受过社会磨难、扭曲、物化和异化，因此“蚌病成珠”，最美的成人诗是最忧伤的诗。儿童是世界的新客。我和薛林都是四川人。在我的家乡，人们称儿童为“梦童”——他们生活在瑰丽晶莹的梦境中。儿童诗保持了人的世界的新鲜、清纯与明亮。儿童诗是人对世界的最初的惊奇、幻想与挚爱。儿童诗展现了人性最初的“原汤原汁”的美。薛林的儿童诗的最大特色或说最大成功，就是他善于用童稚心灵去感受，用童稚心灵去融化，而后，用童稚的语言方式去表达。薛林的儿童诗，无论写花草木石，还是写虫鱼鸟兽，无处不闪亮着童稚心灵的明洁与情趣。

请读《白花·白蝴蝶》：

数不尽的

白色小蝴蝶

在小白花丛里捉迷藏

花儿飘呀

　　飘呀

蝴蝶在花丛里追呀

　　　　　　追呀

远远望去

蝴蝶是花

花也是蝴蝶

再请读《人与牛》：

种籽 农具

装满一牛车

主人坐在驾驶座

甩甩鞭子

哼哼歌

老牛一步一步

　　　朝前走

走呀走呀

嗨！到了

主人开始工作

老牛悠闲地啃青草

他们没有契约

　　只有默契

两首诗是从《天使之爱》中随手摘抄的。儿童诗往往是从大自然中受孕的。花与蝴蝶的融合，人与牛的默契，有如人与自然的亲近与融合。人融于自然。喜欢将自然人化、将动物人化，是儿童心理的显著特征。这两首诗以儿童心理作基础，写得好美！它们的美学价值就在于发展儿童的幻想力，美化、净化儿童的心灵。

还应当提到薛林另一类儿童诗，这类诗相当深刻。优秀的儿童诗的读者也有成人。如果说薛林的前一类儿童诗能让成年人重返久已忘却纯净世界、获得人性的慰安的话，那么，薛林的后一类儿童诗就带给成人以沉思：对世界、对人生的沉思。

下面我随手抄两首。

小瓢虫来亲我的手

蝴蝶绕着我做游戏

小白蛾把舌头

卷成弹簧

吞到嘴里又吐出来

变魔术我看

小松鼠跟我说捉迷藏

后来它知道我是人

很后悔

赶快跑了

——《小动物心里的人》

儿童心里的小动物是那么可爱，富有人性光彩；而小动物心里的人却是那么可厌，甚至那么狰狞。诗笔落下，令人心惊。

熊伯伯咬熊妈妈的嘴巴

熊妈妈咬熊伯伯的脖子

它们相拥相扑

熊伯伯身体一歪

都跌倒在地上

熊伯伯坐起来

望着熊妈妈

熊妈妈也望着熊伯伯

它们有一双利爪

一口钢牙

打咬了半天

一点伤都没有

我回头来望望

李叔叔脸上的纱布

李妈妈尖尖的红指甲

映在我心上

——《相亲相爱》

有一双利爪和一口钢牙的，却“相亲相爱”，没有利爪和钢牙的，反倒遍体鳞伤。这里的笔落处，又令人心惊。

这些诗，是儿童对世界的观照，是纯真心灵对混浊尘世的观照；只提出疑问，只描述现象。这一点点火星，飞到成人的胸间就化为熊熊大火了——这大火，有如涅槃之火：烧去旧的一切，再生、永生新的人间之火。

人的一生也许经过三种境界：童年时期的纯真、成年时期的复杂和壮老年时期的更加纯真。纯真时期是诗的，复杂时期是散文的，更高的纯真并不是人人都能重获的。能够重获这纯真的壮年人和老年人，我们便称赞他“保持了童心”“有赤子之心”。我认为，薛林正是“有童心”的诗人。他的诗展现了童稚心灵发现的世界。

从1946年出版诗集《帆》始，薛林几十年来在儿童诗领域辛勤耕耘，成就为人瞩目。1981年，他获第5届世界诗人大会主席罗丝玛丽致赠的世界诗人奖牌，1984年又列名英国剑桥传记中心的世界有成就的名人录。他与舒兰、林焕彰两位先生同是台湾儿童诗最蓬勃的“布谷鸟时期”的领潮人。

我素来为人审慎，对作序写评很为郑重，但对薛林先生的新作《天使之爱》我乐于写序，并愿借这个机会表达对他在儿童诗创作上的新收获的祝贺。

（薛林：《天使之爱》，布谷鸟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