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史人物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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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史敦与史官记梦制度

“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而“史敦”的意见对于“作鄜畤”的决策形成决定性影响。此事应载录《秦记》。

秦国君的“梦”,其解读和记录见于史书,应自“史敦”起始。

《史记》卷二八《封禅书》中一则秦穆公自称梦见上帝以决策出师史事,也为《秦记》所载,同样也受到金德建的注意。《〈秦记〉考征》:

(《封禅书》)秦缪公立,病卧五日不寤,寤乃言见上帝,上帝命缪公平晋乱,史书而记,藏之府,而后世皆曰秦缪公上天。

按:这所谓“史书而记”,当然也是指《秦记》里面有过如此记载,以为秦缪公曾梦见上帝,命平晋乱。[31]

君王之梦,“史书而记,藏之府”,也可以看作秦人神秘主义历史观念的一种反映。《史记》中记梦凡19例,除上引2例外,尚有17例,即:(1)《史记》卷三《殷本纪》:“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2)《史记》卷三九《晋世家》:“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32](3)《史记》卷三七《卫康叔世家》:“襄公有贱妾,幸之,有身,梦有人谓曰:‘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卫。’”(4)《史记》卷一四《十二诸侯年表》:“(郑)有妾梦天与之兰,生穆公兰。”[33](5)《史记》卷一四《十二诸侯年表》:“(曹)国人有梦众君子立社宫,谋亡曹。”[34](6)《史记》卷一二八《龟策列传》:“(宋元王)乃召博士卫平而问之曰:‘今寡人梦见一丈夫,延颈而长头,衣玄绣之衣而乘辎车,来见梦于寡人……’”[35](7)《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8)《史记》卷三九《晋世家》:“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9)《史记》卷四三《赵世家》:“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10)《史记》卷四三《赵世家》:“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11)《史记》卷四三《赵世家》:“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12)《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36](13)《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37](14)《史记》卷八《高祖本纪》:“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15)《史记》卷四九《外戚世家》:“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16)《史记》卷一二五《佞幸列传》:“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17)《史记》卷四九《外戚世家》:“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昔者所梦日符,计有所未定。”[38]

其中(14)至(17)已经属于汉史。三代至秦时13例中,计:殷史1例 (1),晋史2例(2)(8),卫史1例(3),郑史1例(4),曹史1例(5),宋史1例(6),赵史3例(9)(10)(13),孔子事迹1例(7)。秦史与前说秦文公、秦穆公两例合计,则多达4例。数量是最多的。其资料来源所据,当本《秦记》。

与“梦”相关的意识,体现出人类特殊的精神生活内容,也是文明史进程中很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秦人历史记载中保留有关占梦的内容颇多,或许可以从一个侧面局部反映秦人历史观注重多方位收纳各种信息的文化特质。清代学者汪中说,《左传》除了直接记述人文历史而外,所有“天道、鬼神、灾祥、卜筮、梦之备书于策者”,都属于“史之职也”。[39]有的学者于是认为,在春秋战国时代,“记梦”,“是史官的职责之一”。也就是说,“对梦的迷信的记载,是其身为史官的传统”。[40]

通过《史记》保留的珍贵资料,我们注意到秦史官记梦制度自史敦起始。这是考察秦史学史必须特别注意的迹象,也应当看作研究秦文化的风格时不宜忽略的重要信息。[41]

秦早期史官兼领史学与神学职任。后来记梦长期是史官职责,而梦的解说则由专门的“占梦”职官承担。《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服务于秦始皇、秦二世的“占梦”的历史表现[42],可以视作典型的史例。


[1] 《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9月版,第254—255页。

[2] 《史记》,第686—687页。

[3] 王子今:《〈秦记〉考识》,《史学史研究》1997年第1期;《〈秦记〉及其历史文化价值》,《秦文化论丛》第5辑,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6月版;《〈史记〉和〈秦记〉的关系》,《月读》2020年第5期。

[4] 《史记》,第179—180页。

[5] 《史记》卷二八《封禅书》,第1358页。

[6] 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2月版,第419页。

[7] (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据原世界书局缩印本1980年10月影印版,第2195页。

[8] 原注:“《史记·秦本纪》。”

[9] 原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10] 张文立、宋尚文:《秦学术史探赜》,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5月版,第386页。

[11] 《史记》,第180页。

[12] 司马贞《索隐》:“按:《地理志》汧水出汧县西北入渭。皇甫谧云‘文公徙都汧’者也。”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郿县故城在岐州郿县东北十五里,即此城也。’”

[13] 裴骃《集解》:“李奇曰:‘鄜音孚。山阪曰衍。’”司马贞《索隐》:“鄜,地名,后为县,属冯翊。衍者,郑众注《周礼》云‘下平曰衍’;又李奇《三辅记》云‘三辅谓山阪间为衍’也。”

[14] 《史记》,第1358页。

[15] 王子今:《秦人的三处白帝之祠》,《早期秦文化研究》,三秦出版社2006年8月版,第21—33页。

[16] 今按:《史记》卷六三《老子韩非列传》。

[17] 今按:《史记》卷六三《老子韩非列传》原文为:“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下文称:“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史记》,第2142页。

[18] 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第420页。

[19] 《史记》,第159、201、1364—1365页。

[20] 管振邦译注,宙浩审校:《颜注急就篇译释》,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版,第86页。

[21] (宋)邓名世撰,王力平点校:《古今姓氏书辩证》,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版,第111页。

[22] 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第419页。

[23] 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故汧城在陇州汧源县东南三里。《帝王世纪》云秦襄公二年徙都汧,即此城。’”

[24] 张守节《正义》:“周平王徙居王城,即《雒诰》云‘我卜涧水东,瀍水西’者也。”

[25] 裴骃《集解》:“徐广曰:‘赤马黑髦曰駵。’”

[26] 《史记》,第178—179页。

[27] 《史记》,第1358页。

[28] 《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6月版,第902—903页。

[29] 王利器、王贞珉著,乔仁诚索引:《汉书古今人表疏证》,齐鲁书社1988年8月版,第603页。

[30] (清)王先谦撰:《汉书补注》,中华书局据清光绪二十六年虚受堂刊本1983年9月影印版,第357页。

[31] 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第420—421页。

[32] 《史记》卷四二《郑世家》略同,第1772页。

[33] 《史记》卷四二《郑世家》略同,第1765页。

[34] 《史记》卷三五《管蔡世家》略同,第1573—1574页。

[35] 又《史记》卷一二八《龟策列传》褚先生补述:“渔者举网而得神龟,龟自见梦宋元王,元王召博士卫平告以梦龟状。”第3238页。

[36] 王子今:《略论秦始皇的海洋意识》,《光明日报》2012年12月13日、第11版。

[37] 王子今:《秦二世直道行迹与望夷宫“祠泾”故事》,《史学集刊》2018年第1期。

[38] 《史记》,第102、1635、1598、587、669、3229、1944、1645、1783、1804、1824、263、273、341、1971、3192、1975—1977页。

[39] (清)汪中:《春秋左氏释疑》,(清)王昶辑《湖海文传》卷八《释》,清道光十七年经训堂刻本,第85页。“灾祥”或作“灾神”。(清)汪中:《春秋左氏释疑》,(清)贺长龄编《清经世文编》卷六九《礼政十六》,清光绪十二年思补楼重校本,第1825页。

[40] 刘文英:《梦的迷信与梦的探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8月版,第25页。

[41] 王子今:《秦史学史的第一页:〈史记〉秦文公、史敦事迹》,《渭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7期。

[42] 《史记》,第263、2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