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首语
“区域”范畴的扩展
王逸舟
“区域”如今是一个热词,却用得太窄,多少束缚了研究者的思考空间。从学科成长考虑,有理由延展其容纳性、鼓励创新思维。
把“区域”拆开看,它原本是两个字的组合:“区”字形似三面有遮蔽、一面敞开、里面有人或物体的构架,喻指一个地块、角落或位置。“域”字更有讲究,其古体是“或”,“或”也是“国”的初文。据专家考证,“域”是个左右结构的形声字兼会意字。左边的“土”字是形符,这与疆土范围有关。右边的“或”作声符,两形合一指一定疆界之内的地方。后来“域”字的词义扩大了,凡是一定范围的地方,都可以叫作“域”。这两个字逐渐一道使用,表现不同大小的地理、空间、位置、界限及划分尺度。“区域”较多应用的场景,是自然地理意义上的各种说法及标准,如指特定的土地界线、行政范围,小至一乡一村、一亩一坪,大到一省一国、一海一洲。学术界所讨论的区域,多半就是这种含义,譬如亚太自贸区、欧盟、非盟、北约或独联体之类。给定当代科技进步和思维创新的背景,“区域”范畴正在发动更强劲的维度伸展:超越单纯的自然地理空间,人们越来越有兴趣讨论元宇宙、金融领域、网络世界之类的新概念,在我们熟悉的国际关系和外交范围,专业人士把更大注意力放在高边疆的战略价值与掌控方式、不同文明圈层的冲突或融合等新视角新议题上面。从英文作为当代广泛运用的文字语言观察,当下讨论的“区域国别研究”对象也有着大相径庭的译法说法,如international area studies,world of regions,district limits,varied scopes,metaverse,digital world;等等。看似混乱、不统一的格局,孕育了更大可能性。不难想象,延展中的区域范畴,既可以有地理的内容,也有人文的内涵;既有物理界的要素,也有虚拟世界的成分;既有线性的、可视的过程,也有非线性的、耗散的态势。
以上说文解字并非矫情,只是想说明,在区域国别研究刚起步的今天,需要继续拓展“区域”范畴本身,鼓励各种各样的创新努力。拿南大区域国别研究院以及南京大学校内已经完成和正在推进的项目(包括课题、报告、论文等)举例,反映出作者们有意将传统区域概念从平面向立体、从地理维度向全息关系调整的思路:这些项目里,有的阐释犹太学及其在中国的落地,提示一种小而有力的全球性圈层现象;有的介绍和平学教育在《联合国宪章》激励下的快速伸展(包括在中国的传播),呈现这种学说的地域性特点和差异;有的针对欧美国家关于“西藏知识”的产生和传播,把它依次从日常(大众理解)、文化(神话想象)、政治(战略规划)角度分层剥离;有的探讨在美国、俄罗斯和以色列三种不同战略文化背景下“威慑”观念的形成过程,凸显它被纳入区域框架下的军事研究价值;有的讨论香港及大湾区作为特殊“内区域”的生成,把区域学从单纯的国际问题研究和外交学转向“互构关系学”;有的关注中国近年参与南极开发与维护的进程,拓宽了对主权国家政府无法管辖的“高边疆”的认知;有些对俄罗斯、印度、日本和东南亚等不同政治地理区域国家的分析,有意借用了地理学、历史学、政治学、外交学和博弈论等学科的工具箱;有些专家从不同侧面和领域解码非洲大陆的“本土知识”,揭示一个完全有别于欧美、也与东亚及中国大相径庭的知识生成系统;有些学者以巧思妙想把艺术、文化、音乐等元素镶嵌进国际关系和区域的研究画面中间,打开了新的想象空间。这些尝试未必成熟,但作者一是不去做那些“追风逐热”却很难产生学理的工作、不去重复或许有学理意义却已有太多人力和财力资源投入的劳动;二是发挥个人的比较优势与特殊兴趣、形成小而独特的“制高点”和“亚领域”;三是力图把中国国情与世界各地的区情联系起来、打造未来与世界不同地区同行进行交流的话语平台。
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既要盛气、有立言世界的宏旨气度,也要虚心、有汇通各派的汲取包容。“区域”范畴的研磨与发散,或许是朝此方向的进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