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神秘女子
冰冷的、带着腐烂水草和淤泥腥气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萧烬的脚踝、小腿,然后是腰腹。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他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胛那支深入骨缝的箭簇,以及大腿外侧深可见骨的枪伤。
剧痛如同潮水般猛烈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眼前彻底被翻涌的金星和黑暗占据。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砸进浑浊腥臭的河水里!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腐败气息,瞬间呛入肺腑!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伤口被浑浊的污水浸泡,带来钻心的剧痛和灼烧感!
“唔…噗!”萧烬本能地挣扎,从水中猛地昂起头,剧烈地呛咳着,吐出混着血丝的泥水。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的刀伤,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冰冷的河水让他残存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丝,但身体的力量仿佛已被彻底抽干,只能无力地半跪在及腰深的污水中,靠着坚韧的芦苇杆勉强支撑,不让自己彻底滑入水底。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水草的腥气。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晃动的芦苇黑影和远处河滩上跳跃的、如同鬼火般的追兵火把光芒。蒙狰那狂暴的怒吼和破阵戟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追兵惊怒的惨叫,隔着芦苇丛隐隐传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时刻——
“哗啦!哗啦!”
沉重的涉水声由远及近,如同蛮荒巨兽趟过沼泽!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粗暴地分开浓密的芦苇丛,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味和汗水蒸腾的白气,猛地出现在萧烬面前!
是蒙狰!
他赤膊的上身溅满了暗红的血污和碎肉,虬结的肌肉上又添了几道新伤,最深的一道在左臂,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正汩汩冒着血。但他浑不在意,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水中摇摇欲坠的萧烬,充满了焦急和暴戾。
“萧兄弟!!”蒙狰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他看到萧烬左肩胛那支深入骨缝、兀自颤动着的箭杆,以及大腿外侧那道被河水泡得发白、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瞳孔猛地一缩,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透体而出。“狗日的箭!狗日的刀!”
他二话不说,如同拎小鸡般,一把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萧烬从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捞了起来!动作粗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萧烬的身体软绵绵地挂在他粗壮的臂弯里,冰冷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身体因失血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撑住!兄弟!给老子撑住!”蒙狰低吼着,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既是命令萧烬,也是在命令自己。他环顾四周,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片茂密而危机四伏的芦苇荡。远处河滩上的喊杀声并未停歇,反而有更多的火把朝这个方向移动过来,显然有追兵分出了人手,循着血迹和水痕追进了芦苇荡!
“走!这里不能待!”蒙狰当机立断,将萧烬沉重的身体往自己宽阔的背上一甩,用一条从死去官差身上扯下的、沾满血污的布带迅速而粗暴地在腰间缠了两圈,将萧烬死死固定住。动作牵扯到萧烬的伤口,昏迷中的萧烬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蒙狰心中一紧,但动作毫不停滞。他一手紧握那柄沾满血肉碎末的破阵戟,一手拨开前方密集的芦苇,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芦苇荡更深处、更远离河滩的方向趟水狂奔!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留下深深的血色足迹。
他身后的芦苇丛中,陆陆续续又钻出七八个同样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汉子。他们是蒙狰带出来接应萧烬的悍卒中仅存的活口,个个带伤,眼神疲惫却依旧凶狠如狼,紧紧跟在蒙狰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两侧的动静,如同拱卫头狼的狼群。
“蒙爷…后面…有尾巴…甩不干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喘着粗气,低声嘶哑道。他侧耳倾听,密集的芦苇丛深处,隐约传来了追兵趟水搜索、拨开芦苇的“哗啦”声和低沉的吆喝声。
蒙狰头也不回,眼中凶光更盛:“妈的!阴魂不散!兄弟们,散开!引开他们!老地方汇合!能活一个是一个!”
“是!”几个汉子没有丝毫犹豫,低吼一声,立刻如同鬼魅般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趟水冲去,故意弄出更大的水声,吸引追兵的注意。
“这边有动静!”
“追!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果然被分散的声响所迷惑,吆喝声和脚步声朝着不同的方向追去,暂时减轻了蒙狰这边的压力。
蒙狰背着萧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老兵的直觉,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中七拐八绕,趟过一片片更深更冷的水洼,最终钻进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所在。
这里像是一个被巨大芦苇丛天然围拢形成的、相对干燥些的小小洼地。脚下是湿滑但勉强能立足的烂泥,头顶被浓密的芦苇遮天蔽日,只有几缕惨淡的星光从缝隙中漏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苦涩的药草气息。
洼地中央,竟然还残留着几块半埋入泥中的、布满青苔的残破石碑,似乎是某种早已废弃的河神庙宇的遗迹,更添几分荒凉和诡异。
蒙狰小心翼翼地将背上几乎没了声息的萧烬放下来,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干燥些的石碑残基上。萧烬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左肩胛的箭杆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箭头深埋骨肉。大腿外侧的伤口被浑浊的河水泡得发白翻卷,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已经开始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肋下的刀伤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廓痛苦的起伏。
“兄弟…兄弟!醒醒!看着我!”蒙狰单膝跪在泥泞中,粗糙的大手用力拍打着萧烬冰冷的脸颊,声音嘶哑焦灼。他不懂医术,但他无数次在战场上见过这样的重伤,知道萧烬此刻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失血、寒冷、伤口感染…任何一种都可能随时夺走他的性命!
蒙狰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绝望的赤红。他猛地撕下自己身上仅存的、还算干净的一块里衣布条,手忙脚乱地想去堵萧烬大腿上那最致命的伤口,但那伤口太深、太大,布条瞬间被涌出的暗红血液浸透!他又想去拔萧烬肩头的箭,但那箭杆入手冰冷,深深嵌入骨肉,他根本不敢用力!
“该死!该死!!”蒙狰低吼着,像一头被困的暴怒凶兽,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浆。他看着萧烬气息越来越微弱,自己臂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不断渗血,混合着泥水,带来阵阵眩晕。一种无力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芦苇荡的寒雾,悄然笼罩了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别动他!”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如同玉石敲击冰面,突兀地在这血腥弥漫的芦苇洼地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蒙狰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的追兵喧嚣。
蒙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弹身而起,肌肉瞬间绷紧,布满血丝的双眼射出骇人的凶光,手中破阵戟如同毒蛇般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只见洼地边缘,浓密的芦苇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拨开。
一个身影悄然伫立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与芦苇同色的粗布衣裙,身形纤细,气质却清冷出尘,与这污浊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
脸上蒙着一方同样素净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同山涧寒潭,平静无波,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污浊。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靠坐在石碑旁、气息奄奄的萧烬,以及如临大敌、浑身浴血的蒙狰。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青丝,也带来一股极其清淡、却瞬间驱散了部分血腥和腐臭的苦涩药草香。
“你是谁?!”蒙狰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警惕和暴戾的杀意。破阵戟的锋刃在昏暗的星光下闪烁着寒芒,戟尖距离那女子不过三尺!他身上的伤口因紧张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臂膀滴落在泥泞中。
女子仿佛没有看到那近在咫尺、随时能将她撕碎的凶器。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萧烬身上,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肩胛的箭簇带倒钩,强拔会撕裂肩胛骨,废掉整条手臂。大腿外侧伤口深及筋脉,被污浊河水浸泡,邪毒已入肌理,再不止血清创,不用追兵,半个时辰内他必死无疑。”她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砸在蒙狰焦灼的心上。
蒙狰瞳孔骤缩!这女子不仅悄无声息地靠近,更是一眼就看穿了萧烬最致命的伤势!而且她说的…分毫不差!他握着戟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凶戾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欺骗或图谋,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冷。
“你能救他?”蒙狰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浓重的怀疑。在这乱世,在这绝境,突然出现一个能道破致命伤的神秘女子,太过诡异!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终于从萧烬身上移开,落在那柄直指自己咽喉的破阵戟上,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件杀人凶器,而是一根无趣的枯枝。
“让开。或者,看着他死。”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悲悯,如同寒潭上飘过的一缕薄雾,转瞬即逝。
蒙狰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看着萧烬惨白的脸,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再看看眼前这个神秘女子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赌注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让开?这女子是敌是友?会不会是追兵的陷阱?万一她趁机加害萧烬……
不让?萧烬真的会如她所说,在半个时辰内流血中毒而死!
时间仿佛凝固。远处追兵的吆喝声似乎更近了些。洼地中只剩下萧烬微弱如游丝的呼吸声,以及蒙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伤口滴血的轻响。
蒙狰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要从中榨取出答案。他的肌肉因极度的紧张和抉择而绷紧到了极限,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黝黑的皮肤流淌下来,滴落在脚下的泥泞中,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终于,在萧烬的呼吸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刹那——
蒙狰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嘶吼,那柄随时能夺人性命的破阵戟,带着不甘与决绝,猛地向下一沉,沉重的戟头深深插入旁边的泥泞中!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向侧面让开一步,让出了通往萧烬的路径。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肌肉扭曲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女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救他!若你敢耍花样……”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滔天的杀意和同归于尽的决绝,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小的洼地。
女子仿佛没有感受到那恐怖的杀意。她甚至连看都没看蒙狰一眼。素白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无声地飘然上前,径直来到萧烬身边,屈膝半跪在冰冷的泥泞中。
那双素白纤细、不染纤尘的手,无视了萧烬满身的血污和泥泞,轻轻搭在了他冰冷的手腕脉搏上。指尖传来的微弱脉动,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